原著裏,劉姥姥二進榮國府拜見賈母時,那是滿屋子的姑娘奶奶太太加寶玉湘雲寶釵一起陪著這個老太君一起說笑,劉姥姥當時還隨便編了個女孩兒大雪地抽柴草的故事,弄得寶玉是牽腸掛肚,還偷偷叫了茗煙去打聽那是個什麽姑娘,沒得到消息還好生失望了一通。不過因著邢夫人,這次的見麵,卻並沒有這麽多的波折來。


    周瑞家的和綠菊帶著劉姥姥板兒上來,就見賈母坐在歪在一張榻上,下麵兩邊一左一右地坐著邢夫人王夫人,李紈三春則坐下再下麵,看見她們來,都停下了說話,看了過來。


    劉姥姥小心地看了看眾人,在心底讚了一聲,當真不愧是富貴人家,當日見到的王熙鳳已經是如天仙般的人物了,劉姥姥隻當這世上再難見這般的人物了,沒想到今日見到的幾個姑娘,也都個個不凡,或清麗脫俗,或明媚動人,那相貌,那氣質,雖然略顯得有些年輕了,但可以預見,再等個幾年,必定都是不輸於王熙鳳的。顯貴人家,果然是不一樣,姑娘奶奶,個個不凡。“請老壽星安。”劉姥姥回想著路上周瑞家的和綠菊教她的注意點,恭恭敬敬地對賈母行禮道。


    賈母打量了劉姥姥,一聲土布粗衣,頭上用一塊藍布裹了發髻,渾身不見半點金銀首飾,膚色有些黑,臉上溝壑極深,可精神頭確實不錯,登時就來了興致,和顏悅色地問了聲好,又命周瑞家的端過椅子來坐著,那板兒見著人多,心裏發怯,沒敢說話。賈母也不在意,隻問道道:“老親家,你今年多大年紀了?”


    劉姥姥忙立身答道:“我今年七十五了。”


    賈母看向眾人道:“這麽大年紀了,還這麽健朗。比我大好幾歲呢,我要到這麽大年紀。還不知怎麽動不得呢。”


    劉姥姥笑道:“我們生來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來是享福的。若我們也這樣,那些莊家活也沒人作了。”


    賈母聽著就越發高興,隻覺得劉姥姥雖是村婦,可到底見識得多,也有幾分眼力,親切地又問了一些瑣事,劉姥姥一一答了,倒也頗是得體,話裏透出的生活不易,叫賈母更是有了幾分自得,末了了,還說道“我老了,都不中用了,眼也花,耳也聾,記性也沒了。你們這些老親戚,我都不記得了。親戚們來了,我怕人笑我。我都不會,不過嚼的動的吃兩口。睡一覺,悶了時和這些孫子孫女兒頑笑一回就完了。”


    劉姥姥笑道:“這正是老太太的福了.我們想這麽著也不能。”


    賈母道:“什麽福,不過是個老廢物罷了。”說的大家都笑了。


    邢夫人不愛聽這些場麵話,瞧著板兒坐在那裏,內向怕人的模樣,便招了招手,讓他過來說話,板兒有些怕,往劉姥姥身後一縮,沒敢出來。劉姥姥就一巴掌拍了他的背,喝道:“往日在家跟個猴兒似地,這會兒倒害起臊來了。”看著邢夫人賈母等,就有些不好意思,“這孩子,沒見過大世麵,被老太君太太們的氣派給嚇住了,這也是有的。”


    賈母等人當即都笑了,邢夫人笑道:“什麽氣派啊,不過是略略穿戴的好些,怎麽就能把孩子嚇到了?”看板兒拉著劉姥姥袖子,一副既想過來又不敢的模樣,邢夫人想了想,端了茶幾上的點心示意道:“你過來讓我看看,這碟子點心,我就給你吃了。”


    點心是廚房裏新做的花朵式樣的棗泥糕和蓮子糕,做的小巧,一紅一白的,搭配更是好看,陪著描金纏枝花朵的白瓷小碟子,看著就讓人眼饞了,板兒顯然也是想吃的,看看邢夫人,又瞧了瞧劉姥姥,見她沒反對,猶豫了會兒,到底是擠擠挨挨地走了過來。等他走近了,邢夫人幹脆一把就把人拉近了來,上上下下打量著,一邊還笑道:“好好個男孩兒,偏這般害羞,我倒要好好瞧瞧,是個怎麽的模樣!”惹得眾人更是大笑不止。


    賈母打趣她:“你倒是有興致,還拿著糕點逗人家孩子,可仔細著,別把人嚇壞了。”


    “不過就是看看,老太太還怕我吃了他不成?!”邢夫人笑著回了句,還故意拉著板兒前後轉了一圈,讓她仔細好好瞧瞧。賈母等隻當她是一時興起,卻不知道邢夫人對這板兒可是好奇很久了。按著原著裏板兒年幼時的描述,這孩子對不熟的人羞澀內向的很,內裏卻是個調皮愛玩的,劉姥姥遊大觀園這個被列入中學語文課本的一回裏,還有描寫他在探春裏要拿槌子玩,還去觀察那紗帳上的花卉蟲草圖案的。等到小說結尾,還被劉姥姥派了去做事,顯見的是有幾分能耐的,這會兒見了真人,她哪有不借機好好看看的。更何況,她對賈母那在劉姥姥麵前顯露富貴的模樣,還真是看不上。“你多大了,可曾讀過書?”


    板兒雖然在賈母邢夫人等麵前不敢多說,可到底是鄉野間到處亂跑長大的,膽子肥著呢,見邢夫人和顏悅色,笑語盈盈很好說話的樣子,問得又是他近一年來最得意的讀書的事,當即就把劉姥姥一路交代的小心說話的囑咐忘了大半,重重點了點頭道:“回太太的話,我讀過書,上次打府裏回去,托了太太奶奶的福,家裏有了富餘的銀子,姥姥就讓爹爹把我送去讀書了!聲律啟蒙都讀完了。”很有些驕傲的模樣。


    小孩子最是可愛的,便是王夫人,瞧著這小小人兒抬著臉一副高興驕傲的模樣,也不由得笑開了,更不要說,這孩子話裏還透著對榮國府的感激來了,試想,不懂事的孩子都這般感激了,那這家裏的大人,可不是更感恩戴德?當即的,所有人都給劉姥姥一家貼上了知恩圖報的標簽,看著她的笑容裏,也多了幾分真實。賈母更是讚她:“這做得好,小孩子家的,正該多讀些書,方能知禮有節。”


    劉姥姥對自己送板兒去讀書這一決定向來也是極自得的,如今得了賈母的讚,哪有不高興的,不過她人老成績,麵上卻還是自謙道:“我哪有老太太的遠見,實在是這孩子委實調皮了些,擔心著他那天闖禍,索性就送了去學堂,有先生管著,可比我們管教好多了。不信,您問問這小子,初進學的時候,挨了多少先生多少手板?”


    板兒的臉刷的就紅了,低著頭在那裏,手足無措的。眾人就知道,劉姥姥沒說假話,這看著老實本分的過了火的孩子,隻怕肚子裏,還真是個調皮搗蛋的,賈母王夫人看著板兒那因為眾人注目而慌亂地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的模樣,不約而同地就想起了寶玉,到底是她們的心頭寶,跟這些小門小戶出來的,可不是有著天淵之別?這麽一想,心裏高興,跟著客氣了幾句道:“小孩子,哪有不貪玩的,等大了就好了。讀書明理,也是好辦法,指不定將來還能科舉應試,光耀門楣呢。”


    劉姥姥連連擺手:“這我可不敢想,我隻求他能識幾個字,不做個睜眼瞎,也就夠了,那什麽光耀門楣的,那是連想都不敢想。”


    賈母王夫人也不過就說說而已,聽劉姥姥這般謙虛,都含笑不再說,反是邢夫人反駁道:“姥姥這話可不對,怎麽著板兒就不能光耀門楣了,我瞧著孩子機靈著呢,是個又誌氣的,將來一定能考中科舉,給你老臉上添光的!你說是不是啊,板兒?”


    板兒被她看得不自在,可心裏又有股小孩子特有的逆反心理,不高興劉姥姥那般自謙地貶低了他,挺了挺小胸脯,高聲道:“太太說的是,我一定好好讀書,將來考中!”


    小孩子的話,也沒誰當真,眾人笑著說了幾句有誌氣,也就算了,倒是劉姥姥橫了一眼他,陪笑道:“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麽叫高中,就敢說這大話。”一麵又對賈母道,“倒是聽說府上有個生來帶玉的公子,那才是風姿玉質,聰明絕頂的人物,將來必是狀元的命!”


    這誇寶玉的話,賈母和王夫人聽著都是極入耳的,不過麵上王夫人還是笑道:“哪兒啊,也是個調皮的,不過讀了些粗淺的文章,懂些道理而已。”


    這是場麵話,大家誰都不會真的往心裏去,可是王夫人既然這麽自謙了,總要有個人幫著搭腔陪襯的,邢夫人便笑著說道:“弟妹也忒自謙了,寶玉那孩子可機靈著呢,前兒夫子不還說了,他的文章大有進益,靈氣十足。比起以錢,可是一日千裏呢。”到底她心裏還是有些不高興要給王夫人應付場麵的,說話裏就帶了刺。寶玉這些天還真是長進了不少,不過啊,那都是被陳夫子給逼得:敢跟賈母王夫人告狀不上課?告訴賈赦!敢耍賴不做功課?狠狠打板子!敢不認真上課三心二意?接著打板子!因為有賈赦前麵放下狠話來約束寶玉,賈母王夫人也隻好在一邊心疼地看著。寶玉沒了依仗,又不想挨打挨罵,可不是隻能好好做功課了?幾個月下來,要沒長進,那才是怪事呢。


    隻是邢夫人這一提起,賈母王夫人難免地就想起了這幾個月寶玉受的苦來,那歡喜勁兒登時就沒了。王夫人想的更多,隻覺邢夫人故意說寶玉最近功課好了,是在暗示寶玉有今天多虧了大房,隻恨得是牙癢癢的,恨不能吃了邢夫人,她的寶玉慣來聰明,便是沒有賈赦逼著他讀書,早晚也會進益的,哪用得大房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把寶玉逼得日日挑燈夜讀,憔悴地麵黃肌瘦的。


    正想著,忽聽得外麵人吵嚷起來,有人說:“不相幹的,可別唬著老太太。”賈母忙問:“怎麽了?”丫鬟才回道:“南院馬棚子裏走了水了,不相幹的,已經救下去了。”話雖如此,賈母哪還坐得住,由鴛鴦攙扶著走至回廊上瞧,隻見東南上火光尤亮,不住念佛,有忙叫人去火神殿前燒香:“好好地,竟著火了。”


    王夫人等也隻好勸她:“已經有人去救火了,老太太快放寬心吧,定沒事的,還是請進房去吧。”賈母隻不理,足足看著火光熄了,這方領眾人回了屋子。隻是被這事一攪合,前麵再歡快地氣氛也沒了,賈母勉強又跟劉姥姥說了幾句,讓迎春探春找人帶了劉姥姥去休息,也就讓人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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