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正好是休沐,林如海來了,便有賈赦賈政一起出來接待。還是上次給林如海接風洗塵時的那個正廳,還是熱情招呼的賈家兩兄弟,可林如海,卻沒有了當時的好心情了,維持了表麵的客氣,林如海隻對著賈赦道:“前段時間是在太忙,房子一直沒整理好,這不,現在都弄完了,總也不好讓玉兒一直在這裏打攪你們,所以現在,我打算接玉兒回去。”


    賈赦早有準備,自然沒有太驚奇,隻是叫林如海先不要著急,坐下來先喝茶——現在還沒弄明白林如海對大房的態度,賈赦可不希望林如海連他們也記恨上了。賈政可就沒那麽消息靈通了,他慣日裏不是在衙門混日子就是跟著一幫清客聊天說話,大家都知道他為人迂腐,便是有什麽謠言閑話也不再他麵前提起,導致著這邊林如海看他二房都跟看仇人似的,他還單純的以為林如海是不好意思讓林黛玉一直住在賈家,看著他坐下喝茶,還客氣道:“一家人怎麽說兩家話,玉兒那丫頭聰明伶俐,極有敏妹當年的風範,有她在老太太跟前,承歡膝下,老太太心情都好了許多呢。接外甥女的事慢慢來,不急。”


    賈赦聽著汗顏,看著賈政隻跟看白癡一樣。外麵流言都傳遍了,這位居然還真的一無所知,瞧這話說得,讓林黛玉逗賈母高興?往日裏說也就罷了,隻當是晚輩的孝心,可這當口說出來,那不是影射黛玉是逗樂的人物,林如海心裏能舒坦?


    果然就聽得林如海冷笑一聲,道:“玉兒哪比得你的寶玉來的貴重,不說老太太愛若珍寶,府裏上下也是看得跟眼珠子一樣,我的玉兒,不過是個沒了娘的可憐丫頭罷了。這麽多年我又忙,沒有時間陪她。現在好難得可以婦女團聚了,便是因此老太太怨怪了我,那我也是沒辦法的。”慢慢來?他林家上上下下日夜趕工地弄好了屋子,為的什麽,還不是早點接黛玉回去?再慢,隻怕黛玉都要被賈家給生吞活剝了!這要不是現在兩家撕破臉不好,容易招人閑話,林如海甚至都不想來這一趟。本來就一肚子火氣的,看見賈政這個禍首之一,說話也不知所以的,林如海更是怒氣中燒。是,他知道以賈政的為人,是不大可能算計林黛玉,可那又怎麽樣?罪魁是他妻子,禍根是他兒子,添油加醋的是他母親,這筆賬讓他怎麽能不算在他身上?


    賈政也不是傻子,自然是聽出了林如海話裏的火氣來,偏他又不明前因後果,當即就尷尬在了那裏,不知說什麽才好,隻覺得林如海今天是吃錯藥了,好好地,竟這幅態度對他,加之這段時間捧他的人多了,不免也有些不快起來,開始見到林如海時那歡喜的笑容也登時收斂了。


    林如海見了,更是冷笑連連,心底僅存的對賈政的那絲好感也消失得一幹二淨。本以為賈政還是好的,沒想到其行也這般大,自己不過說了兩句不中聽的,瞧那臉色板的,還真以為自己是國舅了,聽不得半句不是了?我就該由著你家作踐我女兒,不聞不問了才好是吧?這麽想著,便更看了賈政那不言不語冷在那兒的模樣不順眼,是在擺譜對他表示不滿,當即更刺道:“聽說寶玉身子不好躺在床上起不來了?這是怎麽搞得,都是半個大人了,男子漢的,怎麽身子弱成這樣?榮國府可是以武起家的,恩侯更是軍營裏打滾的人物,便是存周你身子骨也是康健的,怎麽寶玉身子這麽弱?要我說這可不好,要嬌養的,那是閨閣千金,女子,男子漢的,合該讓他多到外麵去摔打摔打,那才能成器。成天窩在家裏廝混,便是好好的人也給弄壞了。傷仲永的事,可不是古時才有的,天賦上好,那也得好好教養,那才會有出息~”賈家對外宣布隻說寶玉生了病,不能出門玩,林如海如今這一說法,仿佛半點不知道寶玉是挨了賈政的打才傷的,倒像是寶玉真的是弱不禁風,比個小女子還孱弱一般,忒是侮辱人。


    直把賈政說得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偏又發作不得,難道說寶玉不是病得,是自己覺得在他麵前丟了麵子,回來打寶玉出氣?而且,誰敢說林如海說的沒道理了?就衝寶玉現在的學問,林如海說得半點沒錯。可說沒教養好?那不是說是自己做錯了?老太太王夫人做錯了?賈政倒是想反駁呢,可是那反對的話是那樣的蒼白無力,根本沒有說服力,尤其是想到往日裏寶玉天天廝混內帷,和姐姐妹妹們說話取樂,對經世學問半點不上心,老太太王夫人還一貫溺寵著,賈政的腰杆子,實在是挺不起來啊。到最後,也隻能沉默以對罷了。


    賈赦聽得自然是極過癮的。賈政雖然不比王夫人惹出一大堆的麻煩,但他的迂腐愚孝和不分場合的清高也著實讓賈赦頭疼,尤其是他對賈母王夫人完全不加懷疑的信任,還有他背後的元春,更是讓賈赦恨得咬牙切齒。更何況,眼前這場景也確實是好笑,林如海滿腔怒氣怨憤至極,偏賈政聽得滿頭霧水,一心不快卻又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裏做錯了~還真是,傻透了。不過畢竟在外人眼裏,賈政還是他兄弟,賈政沒麵子,也就是他沒麵子。賈赦雖不喜歡賈政,可自問這事跟他沒關係,林如海這麽當著他的麵下賈政的臉,也未必就是尊重他,因此,他便截住了林如海的話,道:“既然是房屋修好了,如海你又想婦女團聚,我們自然是不會攔著的。到底這麽多年了,因著你揚州事務繁忙,黛玉丫頭一直都住在這裏,與你聚少離多,你現在想和她多家親近也是應該的。二弟不過是想念著敏妹,加之慣來疼愛黛玉,一時不舍罷了。”


    畢竟賈赦與賈政是不同的,不說他是賈家真正的當家人,手中有權,便是念著這麽多年大房對黛玉的好,林如海也不好和他爭辯,再看他臉上不大好,林如海略一思索便知道,他這是覺得自己對賈政太過,顯得有些不給他麵子。頓了頓,也有些後悔,大房二房不和是一回事,可自己當著賈赦的麵打賈政的臉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便順著賈赦的話說:“當年揚州的事情實在太多,加之敏兒去世後我身子也有些不大好,便把玉兒送了來勞煩老太太照顧。雖知道有你們看顧,玉兒定是平安的,隻是這心裏……這一回團聚,我也算是能照顧她了,哪舍得再跟她父女分離?前兒是老太太說想她,加之家中屋子沒弄妥,怕委屈了孩子,這才讓玉兒來府上小住,可到底如今林家在京城有了宅院,再沒有在親戚家久住的道理,你們說,可是這樣?”說是這樣說,可林如海的眼神卻是直直地盯著賈赦,隻等著他的說法。


    賈赦自然也聽出來了,他不說一切安好,隻說黛玉平安,不過是說賈家養大了黛玉,但是說到多好卻是沒有的,再住下去,他心裏也不安寧。不過總算他還知道自己這房沒對不起他的,給出了個父女相離太久,再不舍分離的借口接黛玉回去,總算是全了賈家的麵子,當即也笑了:“自然是如此的,雖說我家那位那是巴不得黛玉丫頭一直呆在她身邊,可哪有叫你們父女分離的道理?你既要接女兒回去,我這就叫人去通知了黛玉丫頭,隻一點,日後我們上你家去拜訪,要見玉兒,你可得好酒好菜的招待著,不準推脫。”


    不說接黛玉來賈家,隻說去林府拜會,這是避嫌,也是怕給你林家再惹麻煩。賈赦這份心意,林如海領了:“這是自然,到時候,定請你們來我家院子逛逛。雖不如大觀園來得華麗大氣,卻也可以說小巧別致,尚能入人眼。”


    賈赦自然是笑著道謝,兩人接著又說了一通酒菜笑話,方才的不和諧,一下子仿佛就消失無蹤了。賈政坐在一邊,沉著臉不說話,這是第二次了,賈赦和林如海說這話,而自己,坐著就像個局外人……


    主子們說話,下人自然是去辦差去了。賈赦的心腹小廝杞杭便往後院去傳話,說了林如海要接黛玉回府的事,除了通知後院各處,更叫人趕緊給黛玉說一聲,讓她收拾好行囊——不過不用他說,丹青早就是收到消息,把些重要物件全部收起來了的。私下也跟黛玉說了林如海的意思,隻讓她做好心理準備,等著回林家就是。


    黛玉雖說有些舍不得賈家諸姐妹,對寶玉的傷勢也掛懷在心,可畢竟年紀小,情竇未開,這些天因著寶玉受傷,王夫人看見她就沒好聲氣,連賈母都對她冷淡了不少,她心裏哪裏能舒坦?再加之前段時間在林家,她不能說說一不二,可那也是百件事裏,隻要沒礙著規矩,林如海都是有求必應的,隻差沒被嬌寵到天上去,哪還受的這無妄之氣。稍稍難過了一會兒,便也開始為能回家去了高興起來。等著聽說林如海上門後,更是指揮著下人趕緊動起來,收拾起行囊來。


    三春等得了信,自然是趕緊上門來跟她告別——經過寶釵的事,便是與黛玉向來不睦的探春也與她好了許多,迎春和惜春,更是不消說。幾姐妹圍聚在一起,想到就要分開了,皆是難過。還是朱砂安慰說:“如今林家就在京城,到時候想了,下個帖子過門敘舊就是了,很不必傷感。”這才好了許多。


    誰曾想,這邊幾姐妹沒事了,那邊卻說,老太太很是生氣地吧林如海叫了過去,隻不肯讓黛玉走呢。三春和黛玉聞說,麵麵相覷,都安靜了下來……


    賈母正房裏,賈母沉重地看著坐在椅子上隻端著茶靜靜打量著杯蓋上五梅鬧春的花樣卻半字不說的林如海,歎了口氣,情知自己這女婿,對賈家是真的心生嫌隙了,隻是知道歸知道,她卻忍不住還是問道:“這次的事我查過了,不是我們府上做的。我對玉兒怎麽樣,你也是知道的,何必非要這麽急得把玉兒接回去?外麵流言才平息,你就不怕被有心人再拿來說事嗎?就當看在我的麵子上,讓玉兒住下來吧。”


    讓黛玉住下來?林如海氣得幾乎要失笑出聲來,賈老太太慣來精明,如今怎麽竟這般糊塗起來,莫說他知道了她的如意算盤,王夫人的壞心腸,便是不知道,就衝著自己婦女團圓的借口,她也不當說出這話來才對。更何況,不是賈家人做的?那自己查到的又算怎麽回事?林如海隻當賈母是有意包庇王夫人,本來就對賈母有了心結,此刻更懶得再跟她掰扯:“外麵的事不論,我與玉兒分割多年,也實在是想要和她一起共享天倫。老太太雖心疼黛玉,可身邊好歹還有孫兒孫女陪伴,我膝下可隻有玉兒了,還望老太太體諒。”


    賈母不妨林如海竟半句話不接,隻使苦肉計,從那父女天倫上說話,一時倒是真不好反對的,可真讓林如海就這麽接走黛玉,她心裏又怎麽都難甘心。如今林如海對賈家不滿,要黛玉還住著,那孩子心軟,她多使點勁兒,讓黛玉的心向了賈家,林如海就是再不願意那也沒辦法。可要讓林如海把黛玉接回去了,再好生教導……“玉兒年紀還小,正是需要長輩教導的時候,你對她再好,到底是男子,有些事不方便,不如讓她再留下來,由我教著。你放心,伺候我一定嚴加管束下人,不會讓玉兒受半點委屈的。”


    “老太太的話我自然是信的。”林如海隻是淡淡的笑著,“相信那些下人,在老太太的管束下,定是個個循規蹈矩,忠心為主的。往日裏玉兒便跟我說這府裏下人極好,主子身邊的貼心丫頭向來是事無巨細都為主子想到前頭了,隻要是為著主子好,什麽都是使得的,不論什麽,都是做得的。不過我還是舍不得玉兒,所以前幾日就聘請了三名從宮裏放出來的嬤嬤,等著日後來教導玉兒。”見賈母還要說話,林如海不緊不慢地又加了幾句,“這幾位嬤嬤都是伺候過太後娘娘的,曾被太後娘娘誇讚忠心耿耿規矩上佳,我尋思著,有她們在,玉兒的規矩禮儀,定是不會差的。”


    賈母訕訕笑了笑:“是嘛,竟是這樣好的人物,你為玉兒,可真是操心了。”


    林如海笑得雲淡風輕:“玉兒是我親生女兒,我不為她操心,還有誰能替她操心?”


    “……”


    這一天,林如海到底是把黛玉接回林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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