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看著坐在那裏,挺直腰身一臉嚴肅的邢夫人,心口一陣緊縮,眼裏直冒火。這個該死的女人,這個該死的女人,到了現在,她還不肯讓她好過!


    這五年來,因為賈赦的改變,邢夫人的地位也節節上升,甚至隱隱超過了她。琛哥兒的出世更是奠定了邢夫人在府裏的地位。王夫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體會到過去那種在後院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了。在元春沒有封妃之前,甚至府裏下人都是先看邢夫人的臉色才會再注意到她。這叫心高氣傲的王夫人怎麽能容忍得下。‘


    好不容易元春起來了,封妃了,要省親了,王夫人怎麽會不乘此機會好好在府裏眾人宣誓一下自己的地位,好叫所有人都知道元春的風光,自己寶玉是有貴妃姐姐護著的,可比那賈璉琛哥兒金貴多了。王夫人甚至還想著,等元春鑾駕回來省親,給她做靠山,沒準,她還能借此壓一壓賈母,徹底出口自己幾十年來在她麵前伏低做小立規矩的惡氣。


    可現在,邢夫人居然說,家裏沒錢,不修園子?!開什麽玩笑啊!尤其看賈母似乎也被邢夫人堅決駭住了,王夫人更著急了:“怎麽不修園子呢?娘娘省親,那是皇上的恩典,錯過了這次,誰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又看了賈母道,“老太太也知道咱們家,那是已經許久沒有當年公公在的時候那樣的熱鬧了,要娘娘能回來,一則可顯示娘娘的地位,二則,也是為咱們府裏增光啊。這說出去,誰不說元丫頭是咱榮國府的女兒,說咱榮國府體麵?就是璉兒寶玉,在人前也更有臉麵呢。”


    賈母本來是被邢夫人那堅決的口氣說得遲疑了,到底賈赦是襲爵的長子,如今官位也高,他要真那麽堅持不肯修園子,那她也沒辦法。可聽王夫人提起寶玉元春,她的心不免又活動了起來。老大現在起來了,小兒子出世,大兒子賈璉也得了個實缺,大房眼看是起來了,可小兒子呢?賈政這麽多年了還是個五品,又是沒實權了,寶玉雖生來不凡,到底年紀還小,蘭兒又還是個孩子,二房想要顯貴,還有得等。好不容易元春封妃死個機會,難道自己真的要錯過嗎?就想王夫人說的那樣,隻要元春回來,那就是在給二房露臉,到時候滿府的人都會知道什麽叫皇家氣派,知道二房是不好惹的。尤其寶玉,到時自己就是再寵他,隻要一句他親姐姐是貴妃,老大還能多嘴說什麽?為了自己偏重的小兒子,寶玉,賈母越想越覺得園子是一定要修的,當即就道:“老二家的說的沒錯,這是家族的體麵,豈能因為區區銀錢錯不開手就不修了。老大家的,你眼睛也不要隻盯著眼前,多想想以後,老大如今不過也才二品,京城裏多少顯貴,他也就算是一般偏上,以後少不得還要娘娘多多幫持,不就是湊些銀錢修園子,你們是長輩,難道為元丫頭做這麽些小事就都不願意了?”說著,已是聲色俱厲,仿佛邢夫人要敢說個不字,她饒了不了她似地。王夫人站在她身邊,就勾起了嘴角。


    被這麽訓斥,邢夫人自然也是一肚子的氣。她和賈赦本來就對賈母沒好感,如今地位上升,有資格可以不用看賈母的臉色了,當即也不客氣道:“小事?修園子,還是修省親別墅,這得耗費多少銀兩?要夠上皇家的水準,難道還能那次品填嗎?這麽大的一筆銀子,在老太太眼裏就隻是小事?”邢夫人對著賈母那陰鬱下來的臉,冷笑一聲道,“老太太庫房好東西多,自然是不覺得銀錢有什麽緊要。可我家老爺,雖然襲著爵位,我卻是沒掌著家中事宜的,一應開銷全自公中出,也沒什麽大進項,更不曾分家,手裏自然是沒錢的。老太太要我們出力,我們就是有那麽心,也沒那個本事!”


    話到這裏,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賈母鐵青了臉,陰測測地看著邢夫人,咬牙道:“這麽說,你是鐵了心不願意修園子了?”王夫人在旁邊看著,既焦急又痛快。急得是邢夫人和賈赦要真不願意修園子,隻怕省親別墅的事還有的波折。至於痛快,那自然是看到賈母對邢夫人的厭惡了。


    邢夫人自然沒錯過王夫人那幸災樂禍的表情,心底膈應之餘,對賈母已經不正常的陰狠沉靜的模樣也有些打鼓。賈母可是如今賈氏宗族地位最高的長輩了,雖然賈赦如今在家族裏的地位已經不是那麽輕易就可以被動搖的,但賈母要真針對他們,光是一個不孝的名聲就夠他們受了。哪怕他們兩不在意,琛哥兒長大了怎麽辦?父母名聲不好,孩子又能得到什麽好處?想到這裏,邢夫人心裏就有了主意,鬆緩了口吻道:“老太太,媳婦也不是不知道修園子,娘娘省親對咱家是大有裨益。說句實話,媳婦也是俗人,也希望自家在京城裏風風光光,不管什麽時候出去,都有人羨慕地說,賢德妃娘娘出自咱們家。”


    賈母臉上這才好看了點,看著邢夫人道:“你既心裏清楚,那為什麽……”


    “老太太是想問我為什麽還處處阻撓?”邢夫人苦笑道,“我還以為我方才說的話老太太已經聽明白了。”看賈母似乎又要生氣,邢夫人見好就收,沒再說話刺激她,隻是一點點地給她分析,“老太太,您看咱們家現在,老爺才是二品官,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是以後還想再往上,少不得打點一二,璉兒仕途也剛起步,以後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再有還沒出仕的幾個孩子,寶玉,蘭兒,琛哥兒,還有家裏大大小小,一應開支,哪裏就不要錢了?好,就算這些都暫且不管,單說娘娘好了,娘娘如今是晉了妃子沒錯,可膝下卻無子呢。宮中是個什麽地方,爾虞我詐,能少打點嗎?我前不久還聽說又宮裏的公公來府裏打秋風,一開口就是一千兩銀子啊。老太太,就這花銷,要是咱們為了修園子把家裏銀錢全耗盡了,那以後,咱們可該怎麽活?”


    這要真是單從公中賬上銀錢不足這方麵來說,邢夫人的話自然是非常有道理的,不但深刻表明了她對榮國府全府上下的關切,也表現了她對子孫未來的關切。單就這點,賈母要不想被人說是寅吃卯糧,為了眼前風光,連子孫未來都不顧了,那省親別墅,還真是修不得。可問題是賈母清楚,這府裏,根本就沒到邢夫人說得那種困頓的地步。


    是,公中是沒錢。今年莊子收成少,去年天氣不好田裏出產不多,前年鋪子虧損不但沒賺錢還賠了,再加上這家送禮那家送禮,家裏吃了用了,一堆一堆的支出,錢一點點的少了,公中的錢,也就當年老國公在世的三成不到。這乍一看,榮國府真是窮到骨子裏了。可事實上,公中沒錢,但各家的私房卻是肥厚的緊。賈母可是知道的,這些年王夫人乘著管家的權利,從公中撈了不少好處,田裏莊子鋪子,那些管事掌櫃幾乎都有孝敬她。賈母在這些地方的眼線每年都會把那些管事跟王夫人的動作跟她報告一邊,雖不敢說對王夫人所有的行動都了若指掌,但就賈母知道的,王夫人撈到的銀錢就不下十萬了。因為想到一旦自己歸天了,偏疼的小兒子就得分家出去,他身上又沒爵位,怕他吃虧,再想到自己心疼的寶玉,賈母對王夫人的這些動作也就無視了。甚至要可能,賈母更希望二房能得到榮國府大部分的財產,在她看來,方方麵麵都不如小兒子的大兒子襲爵了就已經很占便宜了,多給小兒子一點財產讓他過好點有什麽不對。大兒子占著爵位,以後還怕錢少了?所以這些年,明知道王夫人私下小動作不斷,大房收入不多,她也全都當做不知情,反正下麵每年也沒少孝敬她,她自己私房也很厚足,過自己的逍遙日子有什麽不好。


    可如今被邢夫人這麽一說,賈母察覺到,事情不好了。公中銀錢緊張,那薄薄一層底子是要留給以後子孫花費,自然不能全用來修園子,要不把各自私房說出來,修園子,那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訴所有人,她短視偏心,為了元春省親,給二房長臉,連榮國府的未來都不要了。可暴露了私房修園子,那麽大筆的銀錢,要不惹人側目都難。


    賈母想到了這點,王夫人自然也想到了,兩人對視一眼,很快又移開了眼神,心思不定。正當她們左右為難之際,又聽邢夫人道:“看老太太的意思,是極希望要修園子的了。說來娘娘是老太太教養著長大的,與老太太感情自是不一般。罷罷罷,就當是我們孝敬老太太的。老太太執意要修園子,那就修吧。”


    賈母有些不高興,什麽叫她執意要修園子?她這不還在考慮嗎?但是邢夫人到底是讓步了,她忍了忍,就沒發作,隻是狐疑地看著她:“你真的願意?”


    邢夫人聽了這話,臉上就很有些難過:“老太太這話說的,難道我真是那麽不通情理的嗎?開始媳婦是想到了子孫未來,但現在一想,百善孝為先,說穿了,那些孩子也都是老太太的子孫,自然該把老太太放第一位的。老太太要修園子,管他什麽以後生計開銷如何,都該把錢擠出來,先讓您滿意高興了再說。他們有手有腳,還能餓死了不成?!而且咱家現在還算有些錢,頂多就是以後屋裏不能擺設那些精致貴重玩意兒,吃穿還是不愁的。修園子可是為了娘娘,怎麽能不修呢!”


    這啪啪啪的一連串話說下來,賈母和王夫人又不傻,立刻地臉都黑了。就說邢夫人怎麽突然就轉了口風,原來在這等著呢。


    賈母隻氣得差點沒暈過去,指著邢夫人要罵,她卻突然轉過身看了王夫人:“既然要修園子,那自然是要看帳上還有多少錢的。弟妹,你就去把曆年的賬本都拿出來,咱們好好算算,這些年府裏到底花銷了什麽,怎麽就那麽點錢了?順便也把剩下那些產業都拿出來瞧瞧,好好盤算一下,府裏如今,到底還剩下多少錢!”


    一時,賈母和王夫人都僵住了……


    “你真該看看當時她們的表情。”晚上準備休息時,邢夫人跟賈赦說起今天的情形,撇了撇嘴道,“說到要查賬,臉都白了。那個老太太一回神就罵我,說我無事生非,好好地弄出幺蛾子來給她添堵,還說我不會看帳。我就直接回她說我嫁妝鋪子田莊的賬目都是我在看的,這看看賬本算算開支還是沒問題的。她當時那樣,感覺都快要喘不上氣了。哼,要不是王夫人見機不妙說是扶賈母去休息不肯再搭腔,看我怎麽整她們。”


    賈赦也有些幸災樂禍:“看樣子,她們真是從裏麵撈了不少,不然不會聽你說要查賬就這麽大反應。”


    “可不就是說。”邢夫人點點頭,“我就奇怪了,這榮國府好歹是國公府,幾代下來,錢怎麽這麽快就沒了。原來是一群蛀蟲在挖牆角呢。上麵主子撈一筆,下麵下人再撈一筆,這麽下來,公中可不就沒錢了?撈了錢的又死命捂著,總想著公中的錢是吃喝不盡,貪心越足,直到把整個榮國府都掏空了,又接著國公府的名義去外麵坑蒙拐騙,最後國公府倒了,哼,搜刮的錢全便宜了那些抄家的。”


    賈赦對紅樓原著了解沒邢夫人深,不過想想也知道,賈母撈錢是想著自己有錢兒子就都巴著,她日子才能過得更好。王夫人撈錢是想以後分家後自家過得好些。隻是她們誰都沒料到,賈家最後居然會被抄家,多年積蓄全泡了湯。“王夫人不說,好歹賈赦也是老太太的兒子吧,她怎麽就能偏心成這樣?”


    關於這點,邢夫人也是無解。一樣身上掉下的肉,就算偏心,也不見偏心成這樣的。兩人討論了一會兒,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也就把這事扔到了一邊,想到省親別墅的事,賈赦叮囑邢夫人:“東邊賈珍已經蠢蠢欲動想拿錢出來幫著修園子了,你可得頂住了,要修可以,我們不出錢或者少出錢,公中還得留銀子,她們要敢逼你,你就說要查賬。盡量讓她們多吐出些銀子自己動手修園子。”


    邢夫人明白的點頭道:“我心裏有數。即使不能真的徹查賬目,隻要讓她們拿出錢來修園子,咱們也就算賺回來了。省親別墅,那可是屬於整個榮國府的。到時老太太死了,元春死了,這可都是該你繼承的產業。雖然不能賣有點可惜,不過那大好的景致,留給孩子以後住也不錯。”她也看的明白,要從賈母王夫人手裏拿回她們這些年弄走的東西很麻煩,還不如接著修園子,讓她們把這些東西全放進園子裏去。就當是拿那些被挪用的錢買了個豪華莊園好了。不過公中的錢是不能再動了的,再用了,以後想存起來就沒那麽容易了。將來馮家,這些還得出去許多,大房這些年可沒撈錢,就靠著這個呢。


    邢夫人那麽威逼賈母王夫人,為的也就是這些錢,這些產業。要能查賬發現什麽最好,不能查賬,也要打消她們再動公中銀錢的意圖。要真像她們決定的那樣把這些產業全花光了,以後分了家,二房靠著那些私房還恩呢個活得逍遙自在,大房可怎麽辦?


    賈赦聽得也是會心一笑:“省親別墅,拿著榮國府的名頭修的,自然該屬於榮國府的主人!”占著個被娘娘巡視過的名聲,省親別墅可是不能拆分的,這就注定了它隻能一輩子屬於榮國府。賈政?分家出去了,他就再算不得榮國府本家人了,省親別墅自也沒有他份。想鬧?那時元春王子騰可全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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