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耳熟的一句話讓雪莉陷入了短暫的恍惚,她的回憶仿佛在一片褪色的海洋中起伏,從那些虛幻朦朧的泡沫中泛起了一些久遠的溫暖和色彩,而後過了許久,她才遲鈍地回過神來,看著不遠處那隻體型異常巨大的幽邃獵犬。


    它還在那裏等著,帶著遲疑與緊張,還有一點困惑。


    仿佛有一層粘滯的泥漿覆蓋著心智,阿狗感覺自己的頭腦中有許多不對勁的地方,過往的記憶模模糊糊,此刻的思路也時斷時續,它不確定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隻覺得……自己心裏好像缺了什麽東西。


    空洞的眼眶中微光閃爍,阿狗看著不遠處那個擁有奇特骸骨節肢、模樣有些熟悉的幽邃惡魔,覺得一陣陣恍惚。


    它沒見過她,但它認識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了。


    記憶中的小不點……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遲疑了不知多久,阿狗終於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它先是在周圍嗅了嗅味道,隨後才越過那些遍布倒刺的修長節肢,來到雪莉麵前。


    雪莉靜靜地注視著這高大的幽邃獵犬,過了幾分鍾,她才慢慢起身,伸手按在阿狗頭頂:“你怎麽也變得奇奇怪怪了?”


    阿狗遲鈍地歪了歪頭,似乎想說什麽,但還沒來得及開口,便感覺脖子後麵傳來一股推力——雪莉突然伸出手抱住了阿狗的脖子,然後用力把它抱在懷中。


    “……我還以為找不到你了……”她小聲嘀咕著,遲來的恐懼讓她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抖,“你突然就掉下去了,我拉都拉不住……”


    阿狗感覺自己的頭腦愈發昏沉,遲鈍的思維斷斷續續,幾乎無法形成連貫的思路,但就在這時,它突然聽到了什麽聲音。


    噗通,噗通——那是熟悉的心跳聲!


    它緊貼在雪莉胸口,隔著那層猙獰交錯的骸骨,兩顆心髒緩慢跳動的聲音仿佛驟然鑿穿了頭腦中的遲滯,它從一場渾渾噩噩的長夢中猛醒過來,在每一次心跳中迅速回憶起一切,它的眼眶中光輝漸漸明亮,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同時微微掙紮:“雪莉,我……當時……”


    雪莉卻沒有鬆開胳膊,隻是一邊繼續抱著阿狗的脖子一邊小聲說道:“我知道,阿狗……我都知道。”


    阿狗眼眶中的火光瞬間閃爍了一下,它停止掙紮,語氣遲疑:“伱……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在第一次知道幽邃惡魔沒有心的時候。”雪莉輕聲答道。


    阿狗沉默下來,它保持著這個被抱住脖子的姿勢,一動不動地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麽,過了好長時間才咕噥著開口:“對不起……”


    “沒關係,”雪莉幾乎立刻說道,隨後她稍稍鬆開了阿狗的脖子,很認真地看著這位陪伴了自己十二年,幾乎算是將自己養育長大的幽邃獵犬,仿佛是為了強調般慢慢點頭,“沒關係——你們一直都陪著我。”


    阿狗遲鈍地點了點頭,但在心中感覺到一絲寬慰的同時,它同時又突然覺得腦海中微微恍惚。


    那種思維遲滯、記憶斷續的感覺又出現了,而且一陣陣襲來。


    “雪莉,我感覺自己腦子昏昏沉沉的……”它下意識開口。


    “可能是因為這個,”雪莉瞬間反應過來,並緊接著低頭看向了自己胸口——兩顆心髒正在她的胸腔中跳動,不過很快她又皺起眉頭,“……但我好像已經拿不出來了……”


    一邊說著,她一邊伸手碰了碰胸口那些縱橫交錯的骨甲,似乎是想嚐試著重新打開那堅固的“骨籠”。


    “別動它們,”阿狗立刻開口阻止雪莉接下來的動作,“你會沒命的!”


    雪莉停了下來,一臉無措地看著阿狗:“那……那怎麽搞?”


    阿狗沒有說話,目光卻落在了雪莉的右手上——那條斷裂的鎖鏈垂墜在那裏,鎖鏈盡頭依稀還可以看到有幽綠的火焰在燃燒。


    雪莉也緊跟著反應過來,目光和阿狗落在一處,想到了一起。


    “……把這個修好?”她猶豫著開口,“這樣可以嗎?”


    “理論上我覺得行,畢竟一直以來我們都依靠共生來維持彼此的平衡,隻不過……”阿狗嘀咕著,語氣也不怎麽肯定,“這事以前從未發生過,鎖鏈斷裂之後的共生者能生存這麽久本身就是前所未有的情況,至於再修複鎖鏈……那就更不可思議了。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怎麽搞。”


    雪莉聽著阿狗的講述,臉上露出認真尋思的表情,隨後她拿起那截斷開的鎖鏈,又在阿狗脖子附近找到了鎖鏈的另一部分,將兩個斷口湊在一起擺弄了半分鍾,抬起頭:“……直接湊在一起好像不行。”


    “廢話,當然不行——就是普通的鏈子斷了你要修起碼還得找個鐵匠呢!”阿狗頓時晃著腦袋,但緊接著又因為意識中的眩暈而趴了下來,“這東西可能需要一個嚴格的‘重塑’過程……重要的不是修複鎖鏈,是修複我們之間的共生關係……”


    雪莉認真聽著,努力思考,同時又忍不住嘀咕起來:“說到底……這根鎖鏈一開始到底是怎麽突然就斷開的?我隻記得在那座洞窟的時候你突然就說不舒服,然後就沉到地裏去了……”


    “反正肯定是跟幽邃聖主有關係,也跟你之前在那片廣場上突然‘看到’了許多‘真相’有關係,”阿狗一邊對抗著頭腦中的昏沉一邊盡力分析著,“事情在鎖鏈斷開之前就有預兆,而最初的變化就發生在你‘看到’聖地島的記憶之後……”


    它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似乎是捕捉到了什麽可能性,片刻後才繼續開口:“……那些邪教徒在得知‘真相’之後瞬間便被汙染扭曲,從人類還原成了‘粗坯’,而你因為受到船長的庇護,所以當時看起來沒有受到汙染的影像——但有沒有可能,其實汙染仍然生效了?”


    雪莉愣了一下,低頭看著自己此刻的軀體。


    阿狗則在旁一邊思考一邊說道:“你從一開始就跟我這個幽邃惡魔共生,那早在你認識船長之前,所以‘汙染’其實早已根植在你的本質中,而聖地島的記憶激活了它,喚醒了你作為幽邃惡魔的一麵,因為這本就是你體內的東西,所以等於是部分繞過了船長的庇護……


    “人類和幽邃惡魔之間的鎖鏈本質是兩個生物的‘共生契約’,而這種契約是有嚴格成立條件的,換句話說,當你的本質發生改變的時候,就等於破壞了契約成立的條件……


    “這就像商人之間訂立的合同,當合同一方因為不可抗力而失去履約能力的時候,合同自然也就失效了……”


    雪莉在旁邊一愣一愣地聽著,半晌才冒出一句:“那……所以呢?”


    阿狗認真想了想:“修不好就弄新的,或許我們可以考慮重新建立一次共生契約——不再以你之前的狀態,而是以你現在的狀態。”


    雪莉這一次終於聽明白了。


    希望在心中重燃,她瞬間又有了動力:“那我們應該怎麽做?一般情況下這個共生契約是怎麽弄的?”


    她與阿狗雖然“共生”了十多年,卻從一開始就不是正常的契約關係,她從未像普通的湮滅教徒一樣舉行過什麽召喚儀式,因此在這方麵的知識也幾乎是一片空白。


    但阿狗知道的顯然比她更多。


    “按照湮滅教徒那種‘共生契約’的話,最困難的是之前的準備部分。湮滅教徒們通常需要通過一係列儀式性的行為來對自身進行改造,包括各種血腥‘手術’,以及精神層麵的重塑,這中間又伴隨著許多邪惡黑暗的勾當,以最終讓他們的生命形態更加接近‘原初’,從而能夠承受幽邃惡魔的力量——但對你而言,這反而是最不重要的部分。


    “因為你完全可以跳過這個過程,你現在已經比任何湮滅教徒都要接近所謂的‘原初’狀態了,而且早以適應了惡魔的力量。


    “所以你要做的,就隻是執行一個簡單的召喚儀式——這反而是最容易的部分。”


    阿狗一邊說著,一邊搖搖晃晃地起身,在遍布碎石的曠野上慢慢走動著,同時用自己的爪子在大地上留下深深的溝壑——它在繪製一組複雜的符文,書寫契約的“文本”。


    “建立聯係……召喚惡魔……這對我們而言都很簡單,我可以幫你準備好儀式所需的所有符文和場地,啟動這些符文所需的魔力也由我提供——你要做的就隻是站在儀式場邊緣的節點上,當我準備好的時候,你就在心中勾勒你想要召喚的惡魔的輪廓。”


    它抬起頭,看著在一旁好奇觀看的雪莉的眼睛,很認真地繼續說著——


    “通常情況下,這個召喚過程會持續一整天甚至更久,它會打開一道裂隙,直到願意回應召喚的惡魔出現在符文矩陣的中心,隨後契約成立,但是……”


    一邊說著,它一邊慢慢走向了那無數符文的中心,而在它身旁,諸多符文正在逐漸點亮。


    “但是雪莉,你不用等那麽久——我就在這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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