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鄧肯而言,“大湮滅”終於不再是一個徹底未知的謎團,在那無盡厚重的遠古帷幕深處,真相終於向他掀開一角——至關重要的一角。


    是世界的相互“撞擊”,導致了大湮滅的發生,而不同世界的“不兼容”現象,讓撞擊過後的廢墟扭曲成了如今這怪誕危險的深海時代,留存在席蘭蒂斯噩夢最深處的這一幕,便是那場撞擊中的一個縮影。


    但也隻是一個縮影——發生撞擊的絕不止有這兩個世界。


    鄧肯能感覺到,隨著自己對這些真相的“理解”,有什麽變化正在發生,這些變化發生在自己身上。


    剛才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感覺眼前的萬事萬物都化作了混沌虛無的……色彩,他在那色彩深處看到了世界的本質,看到它們皆是搖搖欲墜的星光,每一簇微光都由抽象的信息描述構成;


    他又看到萬物都處於緩慢坍塌的臨界點,互相矛盾的本質讓它們在信息深處持續著崩潰與重組,他似乎理解了整個世界的真實一麵,並且幾乎找到了所有矛盾與失衡的“唯一解”……


    但那隻有一瞬間。


    他似乎還缺少什麽東西,缺少一個最重要的“參數”。


    鄧肯的理智重新返回了現實,他眨了眨眼睛,感覺腦海中仿佛有無數的聲音正在轟鳴,隨後那些轟鳴逐漸遠去,他也漸漸恢複了思考。


    自己已經理解了大湮滅的本質,理解了如今的深海時代是因何形成……但那個缺失的“關鍵參數”又是什麽?自己已經理解了世界的真相,那還有什麽是自己仍不理解的?


    鄧肯腦海中仍然殘留著剛才看到世界真實一麵時的強烈印象,並不由自主地思考著這些抽象難解的問題,但很快,他便強行控製住了自己的思考,並注意到了露克蕾西婭投來的擔憂目光。


    現在不是繼續思考那些問題的時候。


    “沒什麽,隻是突然理解了一些事情。”他擺了擺手,隨後轉過頭,將目光放在船舷之外。


    失鄉號正航行在那道由虛假陽光構成的光幕表麵,熊熊燃燒的靈體烈焰正在這層光幕上快速蔓延,侵蝕、熔穿著這層看似強大的屏障,力量的相互衝擊則在遠方掀起了一道道由光和烈焰構成的風暴。


    但看上去要徹底熔穿這層“光壁”還需要一些時間。


    除非……這層屏障本身突然出現一個“弱點”……


    在光幕與火海之下,在那片被黃沙覆蓋的無名世界上,一道沙漠風暴再次成型,風暴深處,巨大的閃光再一次爆發開來。


    橫掃整片沙漠的狂風再次散去了,在無序而混亂的氣流中,風暴形成的帷幕四分五裂,沙塵紛紛揚揚地散落在地。


    而在逐漸稀薄下來的塵霧中,一輪光芒愈發暗淡的“日光”正漸漸浮現出來,它漂浮在四溢橫流的岩漿湖上,表麵肉眼可見的明滅不定,漲縮不止。


    微風揚起,灰燼聚攏,漸漸重塑。


    “你到底是什麽?!?!”


    混亂的震顫嘶吼終於再次響起,人類無法理解的語言混雜在那可怖的噪聲中,虛假的日冕外殼下,太陽子嗣的無數眼球劇烈震顫著,死死盯著正在從灰燼中走出來的那個身影。


    它的嘶吼中終於出現了如人一般的……情緒,那是憤怒。


    凡娜慢慢將巨劍抬起,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前方那輪墜落在大地上的“太陽”,慢慢開口:“終究隻是古神的衍生物,也沒那麽強。”


    太陽子嗣卻沒有理會她,而是繼續重複著:“你到底是什麽?!”


    凡娜終於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


    最後一縷灰燼正在靈體烈焰的牽引下逐漸返回到她體內,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感知正在從麻痹中恢複,血液正在重新出現並開始流動,一顆心髒——像人類一樣的心髒,已經在自己胸膛中恢複跳動。


    她甚至能感覺到那顆心髒重塑的過程。


    “一堆灰燼而已。”她一邊向前邁出腳步一邊輕聲說道。


    “灰燼?不……你根本不是什麽灰燼!”太陽子嗣嘶啞低沉的震顫從遠方傳來,“亞空間……伱有亞空間的氣息,你是泄露到現實世界的亞空間陰影——你到底是什麽?!”


    凡娜突然停了下來。


    一縷錯愕浮現在她眼中,緊接著便是思考,而後,她似乎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麽,在若有所思中開口:“你說,我是一道亞空間陰影?”


    太陽子嗣並沒有回答她的疑問,而隻是發出了一種令人不安的、低沉混亂的噪聲,火焰與光芒則再次聚攏起來,修複、重塑著它表麵的那層“日冕”。


    凡娜卻不在意,她並沒有期待從這褻瀆之物口中得到全部答案,或者說,她自己已經得到答案了。


    是的,從定義上,她才是一道亞空間陰影——是亞空間的力量將十多年前的那堆灰燼重塑成為了“凡娜”,而在那重塑的過程中,她本質上就已經是個亞空間造物了。


    因此,“從亞空間返回的存在”應該是她這個樣子的。


    “所以……原來船長是另一種存在……”


    凡娜輕聲自言自語著,隨後她仿佛感覺到了什麽,抬起頭靜靜注視著遠方大地上的那輪“太陽”。


    太陽子嗣察覺到了她的注視,更從這注視中感覺到了某種令人不安的含義,它的表麵漲縮蠕動著,開始發出一種低沉的震顫,仿佛是在威脅,又仿佛是在警告。


    凡娜卻笑了起來,絲毫沒有在意周圍重新湧動起來的熱浪,以及太陽子嗣身上正逐漸匯聚的致命“陽光”。


    “你也是會恐懼的。”她輕輕舒了口氣,帶著笑容說道。


    而後,天空被點燃了。


    一道如海洋般起伏,如風暴般翻湧沸騰的火海驟然顯現出來,並幾乎眨眼間覆蓋了三分之一的天空,火焰短暫驅散了兩個世界之間的雲層與迷霧,並開始漸漸向著下方的大地凹陷、下沉。


    一個龐大的影子從那火海中心浮現了出來,並仿佛要擊穿天空一般漸漸碾壓下來,而在那龐大影子不斷進入的同時,火海邊緣短暫浮現出了一層層的淡金色“陽光”,仿佛是要重塑屏障,阻擋這次“入侵”,但下一秒,那些陽光便又如玻璃般破碎——伴隨著虛幻的破裂聲,裹挾著烈焰的巨船終於從天而降。


    太陽子嗣發出一連串混亂的嘶吼,它驚愕地發現自己精心構築起來的屏障不知何時竟已經被一股外力熔穿,甚至連屏障上的火焰也已經不再聽從自己的命令,而後,它便被那艘從天而降的巨船吸引了“目光”。


    由火焰和光芒鑄成的“外殼”張開了,堆積在外殼內的觸腕在陽光中不由自主地向外延伸、舒展,一顆顆不似人類的眼球轉向了失鄉號的艦影,它們注視著那團火光,注視著那團火光中的一個身影。


    真理已至。


    有一個聲音從天空傳來:“你看到我了。”


    於是,太陽子嗣外殼上的火焰便驟然染上了一層幽綠——幽綠的火光如同活物一般,開始在這古神衍生物的全身蔓延,並眨眼間將它從內到外地點燃、轉化。


    可它並沒有被瞬間燒成灰燼——在靈體烈焰的迅猛燃燒中,它竟掙紮著從大地上漂浮起來,隨後猛然衝向了天空。


    幾乎在同一時間,失鄉號的船頭迸射出了一道明亮的焰流。


    那是一道金黃色的弧形烈焰——焰流就如噴發一般從幽靈船的船頭衝向天空,毫不猶豫地撲向了正如同一顆倒飛的流星般拖拽著長長焰尾的太陽子嗣,並眨眼間將其擊穿。


    然而那顆“火球”仍未死去,它隻是短暫停頓了一下,便又掙紮著繼續向天空飛去。


    它幾乎就要逃離這個世界了。


    但就在那顆火球即將在天空的邊界化作一道虛影的瞬間,一個龐大的幻影突然出現在了它逃離的路徑上。


    那是一隻漆黑的公山羊。


    祂如山一樣巨大,仿佛一片烏雲般漂浮在天邊,祂的雙角間跳躍著虛幻的雷霆,雙眼中卻倒映著一片幽綠的火光,祂的軀體從那片在天空流淌的靈體火海中匯聚成型,並呈現出混沌不定的姿態——祂向失鄉號的方向微微低下頭,在無聲的致意之後,便將目光轉向了那團正在嚐試逃離這個地方的火球。


    公山羊在雲端後退了幾步,隨後低下頭,猛然加速——火海在祂身後匯聚,又在其腳下蔓延成為一條道路,祂開始沿著這條烈焰之徑奔跑,仿佛一道從雲端墜落的漆黑流星,眨眼間便加速到了肉眼無法捕捉的程度,隨後猛烈撞擊在那顆不斷加速升空的火球上。


    巨大的爆炸和衝擊震碎了兩個世界之間最後僅剩的雲層,甚至擊碎了遠方的群山和一部分已經搖搖欲墜的大地,升空的火球在這次撞擊中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碎塊在幽綠火焰的焚燒中瞬間化作塵埃,又有一個閃閃發亮的“核心”從天空墜落,但剛落到一半,便被一道憑空浮現的靈體火焰吞噬,眨眼間消失不見。


    黑山羊從大爆炸引發的火焰風暴中走了出來,祂從天邊雲端邁步走向大地,與失鄉號一起,降落在凡娜眼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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