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瞬間,寒霜,真正意義上成為了一座漂浮於鏡麵上的城市。


    大海就是這麵鏡子。


    鏡子中倒映出的,不隻有那座扭曲可怖的鏡像之城——更有一雙正燃燒著火焰的眼睛,以及一個比城邦更加巨大,甚至如這整片寒霜海域一般巨大的存在。


    火的權柄轉瞬間發生轉移,一切在這鏡麵內外燃燒的火焰, 都化作了讓力量延伸、放大的媒介。


    “長官!長官!火……火!”


    下級軍官驚悚的喊叫將李斯特從茫然中喚醒,後者激靈一下子清醒過來,緊接著便循聲看向窗外——他看到整個海岸都在燃燒,甚至整個海麵都已被點燃,洶湧的烈火升騰著,而一抹幽綠則如流水般從火焰中浮現,並迅速染遍了他的整個視野。


    那從四麵八方升騰起來的靈體烈焰仿佛帶著震懾靈魂的力量,讓李斯特下意識後退,然而下一秒, 他卻看到就連附近牆壁上鑲嵌的瓦斯燈,裏麵的火苗也在悄然染上一層幽綠。


    某種低沉的轟鳴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仿佛震撼著整座城市,中間又伴隨著什麽龐大物體被撕開、斷裂時的吱嘎巨聲, 指揮部中的所有人都聽到了這些轟然巨響。


    有人循聲望向城邦方向, 便看到之前幾乎已經完全覆蓋在城市上的那些畸形扭曲建築正在一片一片地從中裂開,又有更加巨大的火舌從那些裂口中噴湧, 而在那盛大的靈體烈焰中間, 數不清的黑色物質正在被漸漸焚盡。


    港口防區附近,一支筋疲力盡的城邦衛隊躲藏在搖搖欲墜的掩體後麵,眼睜睜看到遠方的扭曲建築崩裂開來,成百上千的畸形蠕動之物從裂口中向外逃竄, 但又有火焰在後麵追殺它們,將它們焚成黑灰。


    城邦中心的山腳,守衛者部隊正在與入侵的贗品怪胎殊死搏鬥,然而一支幻影般的軍隊突然從錯亂的光影中衝了出來, 這支隊伍穿戴著半個世紀前的女王衛隊製服, 他們衝上街頭,高呼著寒霜女王的名字,與那些湧進現實的畸形怪物殊死拚殺。


    寂靜大聖堂前的最後一道防線,高階助祭正在組織神官對抗湧入廣場的怪物,蒸汽步行機噴吐出的火舌與寂靜修士釋放出的蒼白烈焰交織成網,艱難抵擋著那些怪物以及淤泥的入侵。


    “擋住他們!”高階助祭聲嘶力竭地喊叫著,在他視野邊緣,蒼白細膩的灰燼正從寂靜大聖堂上方灑下,宛若飄飄揚揚的初雪,“把教堂大門堵死!把……”


    轟然巨響和一陣仿佛撼動高山的震動突然傳來,高階助祭險些在這天崩地裂的動靜中摔倒在地,一道由泥漿匯聚而成的荊棘裹挾著惡意,從防線的缺口中向他刺來。


    然而就在高階助祭即將被這道荊棘貫穿的瞬間,一道幽綠的火焰突然浮現於空氣中,將那惡毒的攻擊化作了灰燼。


    高階助祭錯愕地抬起頭,看到一個身影正浮現在自己麵前。


    她穿著一襲破爛如苦修袍裙的黑衣,軀體遍布著大大小小的裂痕,火焰從她的體內奔湧流淌,宛若永恒炙熱的血液。


    “阿加莎……守門人?”


    高階助祭錯愕地看著出現在自己眼前的身影, 卻感覺那身影熟悉又陌生,他叫出對方的名字,卻又看到一個接一個的陌生身影出現在守門人身旁,那些身影皆裹挾著幽綠的靈體烈焰。


    “我回來了,”阿加莎轉過頭,空洞的眼眶中躍動著兩點火光,聲音中夾雜著劈啪爆鳴,“帶著剩下的人後撤,或者找個安全的地方站穩。”


    “站穩?”高階助祭錯愕地重複著,一時間沒能理解對方這句話的意思,“還有……您為什麽會變成這幅……”


    阿加莎卻沒有理會他,在越來越密集的低沉轟鳴聲中,她已經轉向另一個方向,眺望著城邦外的那片大海。


    濃煙在海麵上升騰,雲層黑壓壓地下垂,大海漆黑如鏡,而一個不可名狀的龐然存在……正在從鏡中起身。


    兩團巨大的、幾乎讓人聯想到太陽的綠色光輝在那濃煙和雲層中一點點地上升著,人類難以想象的輪廓則在那煙和雲中逐漸成型,就仿佛海洋和大氣本身在隆起、匯聚,這一幕……甚至讓本身就已經停止呼吸的阿加莎都再一次感覺到了窒息。


    那是靈魂層麵的窒息。


    “死亡之神啊……”高階助祭難以忍受這龐大的壓力,好不容易站起的身體又搖晃著倒了下去,“那是……那是什麽?!”


    阿加莎卻隻是微微側過頭來,語氣中帶著無奈:“我提醒過,找個安全的地方站穩。”


    高階助祭卻已經聽不清守門人在對自己說些什麽——在那雲層中的輪廓迅速凝聚的過程中,他終於意識到了那是什麽。


    那是一個從無盡大海中升起的身影,一個以整片寒霜海域為介質、投射到現實世界的存在。


    那兩團讓人聯想到太陽的、在雲層中輝煌燃燒的綠色火焰,其實是祂的眼睛,那卷曲洶湧的雲層,是他在呼吸,那煙霧中緩慢抬起的一片龐大陰影……是祂的手臂。


    現在,那隻手向著寒霜的方向伸了過來。


    “主啊!!!”


    有人在廣場上驚呼起來。


    然而那隻手伸過來的速度看似緩慢,卻比任何人的驚呼和祈禱都快——它已經越過海麵,越過海霧艦隊、寒霜海軍和贗品艦隊交戰的海域,越過城邦的海岸,就如探入煙霧般,探入了寒霜深處。


    下一秒,那隻手臂開始緩緩上升,仿佛托舉著億萬噸的重量,一點點向上升去。


    而隨著那隻手臂上升的,是一座正在逐漸從現實寒霜中剝離出去的鏡像城市——


    所有的扭曲建築,那些卷曲腫脹的大地,那些覆蓋在高山上的荊棘,所有那些與現實世界似是而非,卻以恐怖之姿覆寫現實的褻瀆之物,都被那隻手從寒霜城邦中一點點撕扯下來。


    鏡像寒霜上浮到了現實世界——現在,它比它的創造者們計劃的,“飄”得更高,而且還在繼續升高。


    阿加莎笑了起來,笑容前所未有地愉快。


    鏡像寒霜脫離了城邦,此刻還在上升,這一幕就如同從一具被邪靈侵襲的軀體中逐出惡靈,而那“惡靈”最終被一隻巨大的手臂慢慢托舉到了雲層附近。


    濃雲深處,兩團如太陽般熊熊燃燒的綠色火團微微晃動,那張隱約可見的、威嚴而令人敬畏的麵孔似乎正在向下俯瞰。


    有許多細小的聲音從手心傳來。


    那些細小的聲音有一些是切實存在的聲響,然而更多的,卻像是回蕩在思維層麵的震動,回蕩在一堆扭曲殘骸中的嚎叫,以及盤踞在鏡像之城中的、頑固偏執的狂想與妄念。


    鄧肯透過雲層看著自己手心,他看到那鏡像之城就如一團腫脹變形的肉團,拙劣模仿現實世界而生成的街道正在迅速退化成汙濁泥漿的原始形態,而在那些腫脹變形的街道、山體和城樓之間,細小的荊棘還在漲縮不定,有細微到難以分辨的火花在這團物質中心跳躍著,成百上千的瘋狂信徒糾纏而成的執念在那裏聒噪,發出蚊蠅般的聲音。


    其中夾雜著恐懼、憤怒、不甘,以及徹頭徹尾的惡意。


    那些狂徒還在妄圖宣揚他們的末日理論嗎?亦或者在給自己製造的這場災難尋找個合理的解釋?


    鄧肯聽了一會,垂下視線。


    “你們懂個錘子的大型獻祭。”


    他的目光聚焦在那團鏡像之城上,於是整座城市便在他的目光中,在他的手心裏燃燒起來。


    數不清的灰燼殘骸與綠色流火從天空墜落,宛若一場暴雨落下雲端。


    那隻如城邦般巨大的手掌慢慢攥成了拳,在它手心燒成灰燼的鏡像寒霜伴隨著令人恐懼的碾壓摩擦聲變成粉塵,無數的殘留物質向著寒霜海域潑灑下來,墜入大海,墜向海岸,墜落在提瑞安目光所及的每一個地方。


    但幾乎所有墜落物都避開了寒霜本島,以及海麵上仍在活動的海霧艦隊和寒霜海軍。


    提瑞安看向四周。


    所有的贗品艦船都在迅速崩解。


    終於結束了。


    他輕輕呼了口氣。


    大副艾登則站在他旁邊,這光頭壯漢仰頭看著天空,卻隻能看到那龐大身影的一小部分輪廓。


    艾登的身體到現在還在微微戰栗。


    “有什麽想法?”提瑞安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的大副。


    艾登摸索著從懷裏掏出煙鬥,卻哆哆嗦嗦地半天打不著火,過了好半天他才把煙鬥放下,聲音微微發顫:“老船長……應該不會介意咱們以前跟他打過的,對吧?”


    提瑞安卻隻是笑了笑,從懷裏摸出一支卷煙。


    “父親不會在意這些小事。”


    然而這位冷冽海大海盜哆嗦了半天,也沒打著火。


    (肝了好久終於準備出了這次五更,一口氣把這段劇情完整放出來,讓大家過個安心五一。


    五一期間不斷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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