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陰冷的第二水路走廊,守門人在邁步走向更黑暗的深處。


    代表城邦保衛者的黑衣早已破爛不堪,特殊技術製造的作戰手杖已傷痕累累,疼痛與疲憊都仿佛變成了某種遙遠的幻覺,耳畔傳來的,隻有地底深處空洞回響的回聲。


    血似乎快要流盡了,但心髒仍在跳動,死亡是如此迫近,呼吸間,仿佛都能感受到亡者世界的那份冰冷——在這黑暗孤寂的走廊中,再無戰友,也已經很久不曾看到敵人。


    但仍有東西在陪伴阿加莎前行,在這赴死之旅的末路,有一簇不甚明亮,但略有些溫度的火苗。


    阿加莎的左手托在胸前,小心翼翼地護著那一簇憑空跳動的「火種」,火焰的幽幽綠色映亮了她的下巴,也映亮了周圍走廊上的一小段路,她感受著,甚至享受著這一點火種帶給自己的些許溫度——因為她能感覺到,前方的道路已經愈發冰冷。


    亦或者,冰冷的是她自己這幅軀體。


    「我已經越過上城區的交叉路口,正在接近沸金礦井周邊的分支走廊······」阿加莎輕聲對那火苗說道,她抬起頭,目光掃過側前方牆壁上的一塊銘牌,斑駁古老的銘牌上,寫有下水道對應的城區街道——這能幫助她確定自己目前所處的位置,「這段路上幾乎沒遇到敵人,但路越來越難走,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冰冷在拖延我的腳步。」


    一個威嚴低沉的聲音直接在她心底響起:「或許,那些邪教徒已經放棄用爪牙來拖延你的腳步····…他們正在將精力放在最後的時刻上。」


    「外麵的情況怎麽樣?」


    「起了大霧,霧籠罩整個城邦,城邦衛隊正在維持秩序並催促居民回家,一些路口已經能看到守衛者小隊——他們帶著巡夜用的提燈,因為濃霧正在阻擋太陽的力量,」阿加莎心底那個威嚴的聲音說道,「在城邦周圍,海麵上也在起霧,覆蓋範圍可能延伸到上百海裏之外。」


    「……那些異端采取行動了,」阿加莎輕聲說道,「或許是我的行動刺激到了他們,讓他們提前動手……」


    「你的狀況似乎不太好。」


    「我可能傷得有些重,」阿加莎繼續向前走著,她感覺自己的呼吸有些沉重,但頭腦反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醒,「不過不必為我擔心,我已做好赴死的準備——我會將您的火種送到他們的巢穴裏,無論以何種方式。」


    「我更希望看著你活著完成這項任務,阿加莎——雖然你是死亡之神的使者,但大可不必這麽著急去找巴托克報到。對了,說到這我突然有點好奇,對你們這些死亡之神的神官而言,‘死亡這件事……到底算是降職還是升職?」


    阿加莎怔了一下,扯扯嘴角:「您的幽默感真令我意外——抱歉,這個問題我還真沒法回答,恐怕古往今來的死亡神官們都沒有思考過這件事情,之後有機會的話···…我會好好想想的。


    「好,祝你找到答案。」


    腦海中的聲音暫時沉寂了,阿加莎輕輕舒了口氣——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突然感覺自己的呼吸沒有剛才那麽艱難疲憊,連腳步都變得稍微輕鬆了一點。


    她看了一眼左手托舉的火種,小心翼翼地將它護住,邁步走過又一道路口。


    有水流從附近的一條排水道中溢出,在地麵上形成了一片小小的積水積水平靜如鏡,其中倒映著昏暗的水路穹頂。


    阿加莎踏過這積水,平靜的水麵泛起層層波動——陡然破碎的倒影中,映照著一個身穿黑色風衣、身上纏繞著儀式繃帶、手中提著錫製手杖的身影。


    那身影向著阿加莎來時的方向走去,在這短暫的瞬間,她們迎麵而過。


    阿加莎突然停下了腳步,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剛剛走過


    的地方,她看到那裏有一小片積水,被腳步驚擾的水麵上仍泛著層層波紋。


    動蕩破碎的水麵中,已經看不到剛才那瞬間的倒影,但阿加莎總覺得自己剛才好像看到了什麽東西。


    那是一個身影,像是她自己的,卻又不太像——那身影穿著一襲破爛的黑衣,渾身傷痕累累,看上去仿佛經曆了一場又一場戰鬥,而其行進方向,卻是第二水路的深處。


    那正是自己剛剛離開的地方。


    大概是自己停下的有些突然,部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守門人?發生什麽事了?」


    「那片積水······」阿加莎回過頭,指著不遠處,「剛才就在嗎?你們有沒有看到裏麵出現什麽奇怪的景象?」


    「積水?」部下回過頭看了一眼,表情有些疑惑,「它剛才就在那裏··……但我沒看到有什麽奇怪的。」


    阿加莎沒有說話,隻是突然沉默下來,久久地注視著那仍在晃動的水麵,良久,她的眼神中才漸漸多出了一絲凝重與思索。


    「您是看到什麽了嗎?」部下忍不住有些擔心。


    阿加莎又沉默了片刻,才輕輕搖搖頭:「不必擔心,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部下顯然仍有些疑惑,但麵對上級凝重的神色,他還是收斂起了過多的好奇心,並及時轉換話題:「您剛才在那扇門對麵發現了什麽?感覺您回來之後的表情就總是很嚴肅……」


    心中紛亂的思緒迅速收攏,阿加莎抬起頭,看向自己剛才來時的方向-那道通往廢棄礦道的大門已經消失在路口的另一側,但她仍然清晰地記著自己在那條幽暗礦道中的發現。


    她沒有在那條礦道裏探索太長時間,而是在確認自己的發現之後便原路返回了第二水路,並急匆匆地帶隊踏上了返回據點的路——出於必要的謹慎,她到現在還沒有跟部下們透露自己到底在那扇門後發現了什麽。


    哪怕到了現在,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跟眼前的黑衣守衛們解釋那個過於驚悚離奇的……「猜想」。


    短暫猶豫之後,她轉過身,繼續向據點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路之後,她才突然仿佛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寒霜·····以什麽維持生存?」


    「以什麽維持生存?」部下微微一怔,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過了幾秒鍾才遲疑著開口,「您是說······城邦的經濟來源?沸金生意?」


    「沸金是寒霜的血液,礦井是城邦的心髒··…·…」阿加莎輕聲自言自語著,說著讓黑衣守衛們感到困惑的話語,「我們似乎都沒有想過,這顆心髒會有停止跳動的時候……」


    另一名黑衣守衛忍不住上前,臉上帶著一絲緊張:「您……」


    阿加莎輕輕抬起手,打斷了部下的話。


    「先別想這麽多了,一切尚無法確定,我確實在那扇門對麵看到一些東西,但具體能否對你們透露,還需要與大主教商議才行。」


    她已經從之前的心緒不寧中冷靜下來。


    自己或許過於神經緊張了,那隻是一條枯竭的廢棄礦道而已,而對於一個開采了許多年的古老礦井,一兩條礦道枯竭並不是什麽值得驚訝的事情,城邦市政廳後續的封鎖決定很可能是別的原因——某種曾經存在,但如今已經消退的汙染是最有可能的情況。


    妄下結論是調查中的大忌。


    阿加莎搖了搖頭,腦海中卻又不由得浮現出了剛才在那片積水中看到的一瞬情景。


    那個在倒影中與自己逆向而行的,曆戰染血的……「自己」。


    阿加莎微微閉上了眼睛,緊握著手杖的指節因用力而略有些發白,但片刻之後,她便重新睜眼看向前方,臉上表情已然恢複平靜。


    自己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在沉默中,阿加莎帶領著守衛者小隊返回了位於地下十字路口的據點,而剛一回到這裏,她便察覺到了周圍的氣氛似乎有些異樣。


    一種略有些緊張的氣息籠罩著據點,有看上去剛從豎井下來的牧師在緊張地跟據點的守備負責人交談著什麽事情,幾台之前出發去清理岔路的蒸汽步行機被提前召了回來,似乎正準備乘升降機返回地表。


    阿加莎迅速上前,而不等她出聲詢問,負責此處據點的黑衣守衛指揮官便已經飛快開口:「守門人閣下,地表上出狀況了。」


    阿加莎眉頭緊皺:「什麽情況?」


    「霧,非常大且詭異的濃霧,籠罩了整座城邦和周邊海域,天空連太陽都看不到了,」指揮官飛快匯報,「還有邪祟之物出現在圖書館和檔案庫,雖然被值守學者們及時鎮壓,但恐慌和混亂正在城中蔓延——大主教派人下來,請您立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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