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船長室的鄧肯並沒有去別的地方,而是轉身便再度握住了那扇“失鄉者之門”的把手,接著向內推開


    周銘回到了他的寢室內。


    環視四周,熟悉的景色映入眼簾,房間中的一切都和自己上次離開時一模一樣,而自己好像也已經很長時間不曾返回這裏了。


    慢慢越過玄關,腳踩在有些斑駁磨損的地板上,周銘如往常一樣首先來到了那緊閉的窗戶前,他檢查了一下窗台上的痕跡,又確認了窗鎖的狀態——盡管心中知道這麽做毫無意義,但他還是仔仔細細地完成了所有的檢查,並鄭重其事地拿起掛在窗戶旁的日記本,在本子上空白的部分寫下今天的檢查結果。


    門窗各處均無變動,在自己離開期間,這間房間從未被打開過。


    留下這條新的紀錄之後,他輕輕呼了口氣,這才慢慢來到書桌前。


    書桌上,些許細小的綠色火花正在劈啪跳躍,逐步蔓延的火焰正在將一個物體的輪廓一點點勾勒出來,整個勾勒過程已經接近尾聲。


    那是一艘船,一艘有著漂亮白色船身和高聳煙囪、看上去頗為先進的蒸汽動力機械船。


    周銘麵色平靜地看著這一幕,臉上表情絲毫沒有意外。


    白橡木號的“模型”出現在這間房間裏了,但是·…·…為什麽?為什麽它會突然出現在這兒?這艘船發生了什麽變化?


    周銘抬起頭,看向不遠處的置物架,架子上的失鄉號和普蘭德“模型”


    仍然靜靜地躺在格子之間。


    被靈體之火徹底焚燒、被自己徹底掌控的“物品”會以精確模型的形式出現在這間單身公寓的書桌上,這是已經確定的規律,失鄉號和普蘭德皆是如此,而白橡木號……


    周明回憶著自己與那艘船初次遭遇的經曆。


    白橡木號確實曾被自己的靈體之火焚燒過一遍,甚至那整艘船都曾經被失鄉號“吞入腹中”,但或許是那時候自己對靈體之火的掌控不夠熟練,當時的“焚燒”過後,白橡木號並沒有變成自己書桌上的“藏品”,而隻是留下了一份印記,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如今。


    周銘在書桌前坐下來,靜靜地看著幽綠火花在桌上跳躍並將白橡木號的最後一絲輪廓勾勒完整,表情若有所思。


    他可以肯定,自己這段時間並沒有關注過白橡木號的動向,更不曾主動“觸發”過那艘船上的火焰印記,所以這種變化並不是自己這邊引起的——是白橡木號,那艘船顯然遇上了什麽事情,導致了船上的印記被激活,甚至直接“活化”到整艘船都變成了這裏的“藏品”之一。


    周銘微微眯起眼睛,再次嚐試著定位白橡木號的位置,以及感知它現在的狀態。


    片刻之後,他睜開眼,神色間帶著些許凝重。


    哪怕是在這間寢室裏,他仍然無法精確確認白橡木號到底在什麽地方,模模糊糊的感知隻是大略指著門對麵那個世界寒霜城邦的方向,而在嚐試確認白橡木號狀態的時候,他則得到了一個有些古怪的反饋。


    他竟感覺那艘船整體被海水包裹著。


    書桌上,幽綠火花的跳躍停止了,白橡木號的精確模型靜靜地躺在周銘麵前,每一絲細節都惟妙惟肖。


    略作猶豫之後,周銘伸出手捧起了白橡木號的模型,放在眼前仔細觀察著。


    但他並未看到什麽違和的地方。


    在擺弄了一會之後,周銘搖了搖頭,意識到在這裏也無法確認那艘船的狀態——還是要去寒霜那邊確認一下情況。


    他從書桌前起身,手裏捧著白橡木號,準備先把這新的“藏品”放到置物架上,但剛走出去幾步,他便突然在一麵鏡子旁停了下來。


    他看向那麵鏡子,在鏡子中,他手中捧著的不是白橡木號,而是一艘陌生的、被黑色濃霧和大片陰影籠罩起來的艦船!


    那艘船的輪廓依稀與白橡木號有幾分相似,仿佛是係出同源的船型,卻整體呈現出一種仿佛幻影般的不真切質感,船身上還隨處可見破壞、毀棄的痕跡,就仿佛在海底沉睡了多年一樣一周銘盯著鏡子中的這艘船,片刻後又低下頭,看到自己手上確確實實就隻是白橡木號的模型而已。


    短暫的錯愕與思索之後,周銘突然將白橡木號的模型放到一旁,他快步走到置物架前,將失鄉號和普蘭德城邦的模型抱了過來,在鏡子前一—測試。


    它們在鏡子裏都沒有什麽變化。


    隻有白橡木號,在鏡子中呈現出了詭異的“另一副模樣”。周銘再度將白橡木號的模型拿到了鏡子前,若有所思地看著鏡子中呈現出的那艘黑色艦影。


    那看上去就像白橡木號在另一個維度中呈現出的“倒影”一般。


    思索中,他慢慢向那鏡子中的幻影伸出手去。


    他隻觸碰到冰涼堅硬的鏡麵。


    獨自駕駛著小船,勞倫斯看著黑橡木號高聳巍峨的船身在視野中逐漸放大,那片仿佛被陰影充斥的濃霧也逐漸籠罩了他的四周,掛在小船船頭的一盞提燈艱難地驅散著周圍的昏暗,卻也隻能為他勾勒出一條朦朦朧朧的航路。


    他回過頭,看到白橡木號已經變成了霧氣中一片模糊不清的虛影——明明站在白橡木號艦橋上看過去的時候兩艘船離的是如此之近,他此刻卻覺得二者之間仿佛有一道鴻溝,那鴻溝不是物理距離上的隔閡,而是某種…介於虛實之間的屏障。


    而他現在正逐漸跨過這道屏障。


    他的心情平靜下來了,周圍愈發詭異,環境愈發昏暗,他的心情卻愈發平靜,就仿佛所有的路都已明了,命運已向他昭示了所有的選擇——他要去黑橡木號上,不管那裏有什麽在等著自己。


    但似乎平靜下來的隻有他自己小船上另有一位乘客,看起來不那麽平靜。


    “您就放我回去吧!給我套根繩子,您把我掛在桅杆上都行!”異常077聒噪著,這醜陋的幹屍從剛才開始就在喋喋不休,“隻要能讓我回到沉睡中,我什麽都聽您的……哪怕您讓我皈依風暴女神呢……死亡之神也行啊!我已經不想再睜著眼睛了!”


    勞倫斯終於轉過頭,從出發到現在第一次回應這幹屍:“你還能皈依神明?”


    幹屍愣了一下,緊接著立刻點頭:“隻要您放我回去睡覺,我在睡夢中皈依哪個神都行!”


    勞倫斯想了想,想到一個流行在水手之間的笑話,臉上露出笑容:“那你試試皈依智慧之神?”


    異常077整個人都僵硬了一下,隨後過了不知多久才微微一動,幹癟的喉嚨裏擠出幾個單詞:“我可以先從平麵幾何試試……”


    “連智慧之神都敢試試,看來你是真的被逼急了,”勞倫斯搖了搖頭,心中不禁有些好奇,“但你為什麽這麽害怕?我看資料上說,你是屬於有失控傾向的那種異常,可現在你卻拚命想回到沉睡中?”


    異常077沒有回答,隻是在小船上努力蜷縮到一個角落,用緊張的視線盯著勞倫斯身上靜靜燃燒的綠色火焰。


    勞倫斯低頭看了看自己如今仍未恢複原樣的身體,抬起頭:“因為這火


    焰?還是因為這火焰背後象征的力量?”


    異常077悶聲悶氣:“您這不是很明白嗎?”


    “我沒想到,連你這樣的‘異常,也懂得失鄉號的威名,”勞倫斯有些感慨,“我在資料上看到對你的描述,說你在失控之後具備神誌,可以與人交談,卻沒想到你的神誌竟達到這種程度··…··…如果你不是一具幹屍,我幾乎要以為你就是個人類了。”


    異常077低下腦袋,似乎已經認命,反而再也不開口了。


    勞倫斯卻沒有在意這“水手”的反應,他現在有數不清的謎團需要去思考,一個跟資料記載出現偏差的、古怪的失控異常跟那些謎團比起來微不足道。


    如此多的未知,如此多的秘密。


    已經多少年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仿佛是在與黑橡木號訣別之後,冒險家勞倫斯便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未知和遠方變成了記憶中的詞匯,直到如今再度看到黑橡木號的那一刻,冒險家勞倫斯再次從一個老船長的內心深處蘇醒過來了。


    他抬起頭,看到黑橡木號高聳的船身已經距離小船不足數米,他操控著小船慢慢靠近,在記憶中那個熟悉的地方,他停了下來,抄起船槳敲打著船殼。


    一根繩梯從上麵拋了下來,落在小船船頭。


    勞倫斯回過頭,看著縮在角落的異常077。


    “上船,水手。”


    異常077頗為不情願地起身,低著腦袋:“是,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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