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步行機在棧橋前停了下來,凡娜站在這蛛機械的外殼上,仰起頭打量著眼前這艘被譽為“不沉戰艦”的傳奇艦船。


    不沉,而非無敵——這艘船或許真的難以被擊沉,但這並不意味著它不可以被打的遍體鱗傷。


    肉眼顯而易見,海霧號經曆了一場惡戰……當然,如果聯想到當時自己在大鍾樓上所見到的失鄉號完好無損的狀態,也可以說眼前這艘鋼鐵戰艦是被單方麵地毆打了一頓——凡娜對艦船領域的事情其實並不怎麽了解,但她知道一艘船變成眼前這樣還能順利飄到港口是一件多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還是海霧號已經用自己那強大的“不沉”能力自我修複了一晝夜之後的結果。


    腦海中回憶起了失鄉號的事情,回憶起了自己與那位鄧肯船長間詛咒般的聯係,凡娜感覺有些頭疼,她揉了揉額頭,從蒸汽步行機上跳到地麵,同時看到不遠處的海霧號側麵也延伸出了一條長長的跳板,有幾個


    身影正出現在跳板上。


    為首的是一個身披威嚴船長製服、黑發微卷、戴著眼罩的獨眼男人,麵容看上去與鄧肯·艾布諾馬爾有三分相近,但和那位壓迫力十足的幽靈船長比起來,此刻正走向棧橋的提瑞安船長看起來頗有些疲憊。


    而在這位大名鼎鼎的海盜船長身後,則是幾位隨從,他們膚色蒼白,臉上的表情就像凝固的石膏像一般,隱隱帶著某種非人的氣質——但整體上,並不像許多驚悚故事裏描述的那樣可怕。


    凡娜聽說過不少跟海霧號有關的傳言——由於這多少還算是一艘屬於“人類文明”的船隻,關於它的故事也就自然比失鄉號要豐富詳實一點,而在那些傳言中,最多提及的便是提瑞安·艾布諾馬爾手下的不死人水手們。


    傳說這些水手都是在當初提瑞安叛逃離開寒霜時便帶走的部下,有一部分甚至是一個世紀前隸屬於失鄉號艦隊的老兵,他們和自己的船長一樣受到了亞空間的影響——那盤踞在艾布諾馬爾家族成員身上的詛咒逸散


    在他們的追隨者身上,讓後者變成了不老不死的活死人。


    他們無法在現實維度中死去,也無法如活人一般享受現實世界的溫暖,他們無法在活人的世界感受到片刻安寧,卻也無法踏過死亡之神巴托克的那扇安息者之門。


    而在另一些傳言中,則提及這些活死人水手其實早已沒有對塵世、對昔日同胞的卷戀,隻是由於某些古老而強大的皙言約束,他們才必須永恒地服務於他們的主人——艾布諾馬爾家族的長子。


    凡娜緊盯著那幾個身影,看著他們踏上普蘭德城邦的土地,並在提瑞安的帶領下向這邊走來。


    活死人……從嚴格的定義上,他們已經算是死亡之神巴托克的子民,而巴托克與其他三神同屬正神陣營,因此這些活死人水手也是被允許踏上城邦土地的,但這並不意味著普通人就能接受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前同胞”們,同時考慮到這些活死人水手也和艾布諾馬爾家族的“詛咒”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凡娜必須時刻關注好他們的動靜才行。


    隻是……如今這座被失鄉號的烈焰徹底焚燒了一遍的普蘭德,與眼前這些因詛咒而永生的水手比起來,又能有多大分別呢?


    凡娜腦海中忍不住冒出了這令自己萬分糾結的問題,而就這麽一走神的功夫,那位獨眼的海盜船長已經來到了她麵前。


    “向您問好——審判官閣下,”提瑞安摘下船長帽,微微彎腰致意,他對凡娜的年輕和一米九的身高都感到意外,但絲毫沒有表現出來,禮節周到的完全不像是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大海盜,而是一位仍然效忠於某


    個城邦的海軍指揮官,“感謝您能親自迎接。”


    “很高興認識你,提瑞安船長,


    ”凡娜迅速從走神中清醒,並對眼前這個看上去大概也就三十歲上下的男人點了點頭——她下意識地將對方和自己見到的“鄧肯船長”對比了一下,發現對方並不像他的父親那樣高大,但也少了些令人窒息的威嚴,“你響應了普蘭德的求援,僅此一條,海霧號的到來便值得我親自迎接。


    “可我們終究是沒派上什麽用場。”提瑞安臉色古怪地歎了口氣,緊接著便下意識地抬起頭環視著港口,彷佛是在尋找什麽。


    “你在找什麽?”凡娜隱約猜到對方在幹什麽,但還是隨口問了一句。


    “恕我冒昧,你們有沒有收到我們靠港前發出的消息?”提瑞安一邊環視周圍一邊有點緊張地說道,“


    我們在路上遭遇了失鄉號,雖然我們盡力攔截,但那艘船還是……”


    “你父親來過了,”凡娜歎了口氣,“昨天剛走。”


    這句話一出來,她對麵的大海盜提瑞安船長頓時就跟石凋般靜止下來,連他身後的幾個隨從那石膏般冰冷僵硬的麵孔都跟著一抖。


    “我……我沒聽清,”過了幾秒鍾,提瑞安才反應過來,一臉見鬼的表情看著眼前的年輕審判官,“審判官小姐,您說我父·親昨天……”


    他特意在“父親”一詞上加了重音,彷佛生怕凡娜是在這個要命的問題上跟自己開什麽玩笑似的。


    “情況很複雜,我們需要好好解釋一番,”凡娜又歎了口氣,“失鄉號確實出現了,但跟我們最初向你送去的那封信所描述的情況截然不同,普蘭德城邦剛剛經曆了一場巨大的……變故。請隨我來吧,瓦倫丁主教已經在大教堂中等候,現在我們急需各種各樣的情報,想必你也有無數的問題需要答桉。”


    提瑞安感覺自己路上構思的一堆預桉都被打亂了,他幾乎是稀裏湖塗地跟上了凡娜的腳步,走向那幾台來自大教堂的蒸汽步行機——有一輛專為來賓準備的黑色蒸汽車已經停在路邊,車上懸掛著深海教會的標記。


    “……說真的,我之前還以為你們會讓我在碼頭區止步,”在走向那輛車的路上,提瑞安或許是為了打破有些尷尬的氣氛,也可能是為了減輕某種沒來由的壓力(不知為何,當看到凡娜的時候他便總是感覺到一種若有若無的壓力傳來),突然用一種自嘲的語氣說道,“畢竟一般情況下,城邦當局都會拒絕一個海盜靠岸,或幹脆給海盜準備一根絞索。”


    “這裏不是寒霜——北方諸城邦對海霧號的通緝令可管不到普蘭德頭上,除非哪天你作了一番‘大事,遭到整個無垠海的聯合通緝,”凡娜隨口說道,“但在那之前,你對普蘭德而言隻是一位熱心提供援助的船長,而且……”


    一邊說著,她一邊回過頭,看了一眼即便傷痕累累,仍然散發著雄渾氣勢的海霧號。


    “而且說真的,即使是在北方海域,真的會有哪座城邦能在你靠岸的時候給你脖子上套一根絞索麽?”


    提瑞安想了想,笑了起來。


    “當我登陸的時候,那些城邦衛隊會禮貌地稱我為‘海霧風險投資公司,的老板,並在質疑聲響起的時候將我的造訪宣傳為城邦和海霧艦隊之間的一次商業往來——您知道嗎,海盜們有這樣一句諺語:最低級的通緝令讓小海盜寢食難安,城邦級的通緝令讓大海盜們如坐針尖,而最頂級的通緝令……被當事人用來擦拭桌子和佩劍。”


    這位大海盜頓了頓,澹澹說道:“除了寒霜,我可以坦然踏上任何一座北方城邦的土地。”


    凡娜揚起眉毛:“除了寒霜?”


    ……蕾·諾拉陛下命令我離開寒霜,”提瑞安收斂起了臉上那一絲笑意,“她還沒有收回這個命令。”


    凡娜看了對方一眼,看到這位大海盜臉上的表情不知何時變得格外認


    真。


    她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在路口停了下來,指著旁邊的迎賓車:“請上車吧,提瑞安船長,”


    說完,她便轉身跳上了旁邊的一台蒸汽步行機,如往常一樣威風凜凜地站在那上麵。


    提瑞安則帶著自己的幾名隨從轉身鑽進了車裏。


    在車門關閉的一瞬間,他便深深地鬆了口氣。


    “船長,”一名隨從注意到了自家老大的動靜,忍不住好奇地看過來,“您沒事吧?剛才我感覺您有點……繃著,您跟其他鼎鼎大名的船長或城邦官員打交道的時候都沒這麽緊繃過。”


    “不知道怎麽回事,在跟那個年輕的審判官說話的時候總感覺到一種……說不上來的壓力,”在自己最親信的幾名下屬麵前,提瑞安沒有隱瞞自己剛才的感受,“這種感覺跟往日裏與其他城邦的官員打交道時完全不同,甚至連當初與巡航中的死亡聖堂擦身而過時,我都沒有感覺到過這種怪異的壓力。”


    “有嗎?”隨從疑惑地皺了皺眉,“我怎麽沒感覺到……雖然那位審判官的個頭確實有點高,看著也挺厲害的……”


    “不是這種壓力,”提瑞安搖了搖頭,“好了,不要繼續討論了,高階聖徒的力量極為強大,她能聽到你說話。”


    隨從一聽這個,頓時緊張地閉上了嘴巴。


    提瑞安則微微舒了口氣,神色有些複雜地看向車窗外已經開始漸漸移動的普蘭德風景。


    在童年時,他和露克蕾西亞曾在這座城邦短暫停留,但那已經是一個世紀前的事情,如今的這顆海上明珠……對他而言已經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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