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這些邪教徒其實還挺謹慎的。


    他們並沒有因為鄧肯拿出太陽護符就相信了這個陌生“同胞”的言辭,也沒有因為鄧肯說出了下水道祭祀場中的事情經過就輕易取信這些說法,他們一路上都在觀察鄧肯的言行舉止,甚至到了集會場之後還要進行一次額外的驗證來確認這個陌生人的身份——以一群東躲xz的邪教徒而言,他們已經做到最好了。


    但他們所有的甄別措施都是將鄧肯當做一個“正常人類”來應對的。


    這些手段對失鄉號的船長而言毫無意義。


    高高瘦瘦的小頭目從鄧肯手中取回了那根不起眼的布條,他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件超凡物品中的力量發生了什麽變化,在向新同胞表達了歡迎之後,他便抬手指向集會場的一角:“同胞,先在這裏休息吧,這裏的陌生麵孔不止你一位。”


    鄧肯點了點頭,走向那個不起眼的角落,同時關注著出現在這集會場上的每一副麵孔。


    與之前在下水道祭祀場中所見的情況不同,他驚訝地發現這些太陽信徒都沒有穿著那種標誌性的黑袍,而是如尋常市民一般打扮,他們也沒有戴著遮擋麵容的兜帽,而是坦然地把麵孔暴露出來。


    他好奇地詢問著身旁的信徒:“在這裏集會,大家都不需要遮掩麵容的麽?”


    被他詢問的信徒顯得很驚訝:“……你們普蘭德城邦的本地信徒之前集會的時候都要遮掩麵容?”


    鄧肯立刻微微皺了皺眉:“你們不是普蘭德……”


    “我們從倫薩來,”旁邊的另一名信徒坦然說道,在確認了眼前的陌生人真的是教會同胞之後,這裏的太陽追隨者們顯然都放下了戒心,“大家上周才落腳,但還沒等我們和本地的同胞們建立聯係,就發生了那次襲擊……”


    “這裏的所有人都是從倫薩來的?”鄧肯有些驚訝,他終於知道為什麽在下水道的祭祀場被摧毀之後這座城裏竟還有如此多的太陽信徒了。


    “嗯,這裏聚集的都是來自倫薩的同胞,不過也有從其他城邦來的隊伍,大家都分散在不同的據點內,”旁邊的另一名信徒參與到對話中,“唉,普蘭德城邦的情況大家多多少少都聽說過,在過去四年裏,那個該死的執政官和教會的鬣狗們一直在打擊我們的事業……你們也不容易啊,好在都過去了。”


    鄧肯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緊接著又聽到一開始被他詢問的那名教徒開口了:“你肩膀上這隻鴿子還真……別致。”


    鄧肯眼角一抖。


    他知道,現場可不止一個人在關注自己肩膀上這隻鴿子。


    非要說的話,一隻鴿子也沒什麽奇怪的,但自己頂著個鴿子來參加集會那就怪起來了。


    他隻能隨口敷衍:“這是我的寵物,可以幫我做很多事情。”


    他這邊敷衍著,腦海中的思緒卻已經急速湧動起來——大量太陽追隨者正在湧入普蘭德城邦,這正印證了他之前的一個猜測:


    一貫低調的太陽教會突然在下水道裏搞了個高調的大活,這幫邪教徒果然是要幹什麽大事!


    他這次渾水摸魚混進來,竟正好找到了正確的方向!


    與此同時,他也明白了為什麽在這裏參加集會的邪教徒都沒有遮掩麵容,而是如尋常市民一般打扮。


    之前在下水道裏,太陽信徒們那副完全遮掩身份的裝扮以及底層信徒之間單線聯係的製度都是為了對抗教會一輪又一輪的清剿,同時規避教會內部出現叛徒或關鍵成員被捕泄密的情況,是境況窘迫的本地教會在不得已下的選擇,而眼前這些剛剛從各個城邦聚集到普蘭德的烏合之眾們顯然還沒有這方麵經驗——他們畢竟隻是邪教徒,不是紀律嚴明的特種部隊。


    另一方麵,他們也沒有進行這種偽裝的必要:因為聚集在這裏的都是從同一個城邦趕來的“老鄉”,他們互相之間早已熟悉,在集會時掩飾身份毫無意義。


    現在這種尋常市民的打扮,反而便於他們在據點暴露的時候第一時間逃跑,並分散混入下城區那缺乏嚴密管理製度的平民中間。


    心中這麽思索著,鄧肯的目光也在從集會場中掃過,突然間,他感覺到有一道視線正落在自己身上。


    他立刻循著感覺望去,看到了那道視線的主人。


    一個留著黑色短發、身材嬌小的女孩正站在十幾米外。


    那女孩身上穿著綴有白色花邊的黑色連衣裙,容貌清秀而文靜,年齡看上去大概和妮娜差不多,而最醒目之處,便是她脖頸間還戴著一道暗紅色的頸環,那頸環上綴著一個精巧的銀色鈴鐺,看起來雖有幾分可愛,卻又顯得格外古怪。


    當鄧肯將視線轉過去的時候,那女孩也正好很自然地把目光轉向其他地方——她轉移的不動聲色,可鄧肯敢斷定,剛才那道視線絕對來自這個年輕姑娘!


    這幫邪教徒裏為什麽還有個這麽小的孩子?


    鄧肯心中不由得泛起疑問,同時他又看了一眼這女孩的穿著打扮……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女孩和這裏的環境格格不入。


    就這麽思索間,一陣門軸轉動的聲音突然從不遠處傳來,那名高高瘦瘦的邪教頭目下令關上了地下室的大門,接著,他便走向了集會場的中間。


    現場所有的目光立刻集中在這位首領身上,鄧肯也收斂起思緒,關注著現場情況的變化,他看到那高瘦男人以一種自信從容的姿態站在眾人的目光中,略顯陰鷙的麵容上帶著一絲笑容,隨後他又從懷中取出了一樣事物,在眾人間高高舉起。


    那赫然是一個淡金色的太陽麵具——與之前在地下集會場中那名主持獻祭儀式的邪教神官臉上佩戴的麵具一模一樣。


    “向主的榮光獻上敬意,在主的注視下默念真言,”高瘦男人高聲說道,語氣中虔誠無比,“向這受賜福的麵具低頭吧,願太陽之子嗣的庇護依托其中,助我指引聚集於此的兄弟姐妹。”


    周圍的教徒們頓時齊聲念誦著真實太陽神的名號,隨後又以手握拳放在眉心,低頭做出敬服姿態——他們竟不是在向集會場中央的那名高瘦男人致敬,而是在致敬那張黃金麵具,就仿佛那麵具才是某個上位者的本體,而手舉麵具的男人隻不過是個載體。


    鄧肯也裝模作樣地混在一群邪教徒中做著動作,但他可不知道所謂的真言是什麽東西,所以嘴裏隨便咕噥了兩句乘法表就開始認真觀察這幫教徒的舉動,同時從他們的儀式動作中反推著其每一個環節背後的意義。


    那個高高瘦瘦的男人鄭重其事地將麵具戴在了自己臉上。


    下一秒,鄧肯立刻察覺到這個男人身上似乎發生了……某種變化。


    他說不清楚這種感覺是怎麽回事,就好像對方在戴上麵具的瞬間就換了個氣質,又好像在他的身影中多出了一個額外的影子,鄧肯看著那模仿太陽造型的金色麵具,看到麵具上的紋路似乎都在緩緩遊走著——這一刻,這麵具仿佛活了過來,好像有一個遙遠又強大的意識將它的微末力量投射到了麵具上,讓這本來平平無奇的物品具備了超凡的特質。


    佩戴麵具的普通人,就隨著這一個“佩戴”的動作,隨著這簡短的儀式,完成了“神聖化”,成為了某種神權力量的象征。


    周圍的教徒們齊聲頌歎起來:“惟願吾主榮光永存!惟願吾主之道降臨塵世!”


    鄧肯把乘法表背到了第六列,同時腦海中飛快地回憶著。


    他之前在下水道那個集會場上也看到了佩戴黃金麵具的神官,但當時那名神官已經完成了“佩戴”這個過程,再加上當時鄧肯還搞不明白周圍情況,所用的臨時軀體也狀態不佳,所以他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個看似普普通通的金色麵具有什麽特殊之處,也沒有想過為什麽佩戴麵具的神官會被普通教徒稱作“使者”。


    現在看來……這所謂的太陽麵具,難道正是那些躲藏在文明社會之外的“太陽子嗣”用來遙控信徒、觀察世界的“通訊裝置”?或者更準確點,是某種精神投射裝置?


    突然意識到那是一件很有趣的物品之後,鄧肯看向黃金麵具的眼神頓時有了點變化。


    這玩意兒……說不定與他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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