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頭是個危險的家夥,這一點鄧肯從開始就知道——它的危險不僅僅在於其是個底細不明的異常物,更在於它曾效忠於真正的鄧肯船長,且直到今天還在按照舊日的規矩行事和思考。


    在山羊頭的視角中,陸地上的城邦毫無意義,城邦中的凡人愚昧可笑,弱小的城邦艦隊都是食糧,而掠奪捕殺他們……是失鄉號理所當然的“日常”。


    鄧肯不知道自己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把這個山羊頭的思維習慣調整過來,但他知道這個過程必須潛移默化——用一些合理的理由來改變自己以及失鄉號的行事風格是最穩妥的辦法。


    他最後看了一眼在航海桌上安靜待命的山羊頭,確認對方已經接管失鄉號的船帆與船舵係統,這才推門走進自己的寢室中。


    今天下午,妮娜會回到古董店,而在那之前,他要讓鴿子艾伊完成更多的測試項目。


    通往船長寢室的門關上了,山羊頭在昏暗中靜靜地注視著門的方向,沉默了不知多久,直到確認船長的意識已經出發進行靈界行走,它才仿佛自言自語般輕聲嘀咕起來:“真的沒被亞空間影響……”


    昏暗中,木雕的山羊頭顱吱吱嘎嘎地轉動著,它仿佛是在環視這個房間,又好像目光穿透了房間,在環視著整艘船。


    “失鄉號啊失鄉號……你當年到底撈了個什麽可怕的玩意兒上來……”


    ……


    鄧肯已經回到了那熟悉的黑暗空間中,他感受著自己的意誌在無數星光與微光線條間延伸,而延伸軌跡的兩端分別是失鄉號,以及位於普蘭德城邦內的古董店鋪。


    似乎隨著這種“雙線連接”的時間延長,這種感覺也在越發清晰起來,他現在甚至不需要刻意集中精力,便可以感知到古董店那邊的情況——還可以遠程控製著那具店內的軀體進行一些簡單的日常活動。


    這顯然是件好事,一個有半數以上的時間要在店裏“昏睡”的古董店主顯然是令人生疑的,而哪怕那具身體僅僅是起來活動活動,在門口站個一兩分鍾,都能打消很多不必要的目光。


    鄧肯沒有立即將自己的主意識“傳輸”到普蘭德城邦,而是在黑暗空間中停了下來,他仔細感知著空間中的變化,隨後回頭看向身旁。


    茫茫黑暗中,處於骨鴿形態的艾伊正無聲盤旋著,幽靈化的軀體在飛翔中不斷灑下星星點點的綠色火光,而在艾伊盤旋的區域中心,則是一些模模糊糊的虛影。


    那些虛影中有此前帶到失鄉號上的太陽護符,一柄古樸陳舊的短匕首,一塊奶酪,一枚圓滾滾的炮彈,還有一條硬邦邦的鹹魚幹。


    這些都是他出發前就準備好的“測試品”,用於進一步檢測艾伊攜帶物品的能力和攜帶過程中的變化。


    短匕首是從船艙裏找到的,曾經可能屬於某個水手,是沒有思想的“普通物品”,奶酪是從廚房拿來的,具有不會腐壞的屬性,炮彈來自彈藥庫,鹹魚幹則是上次釣魚的收獲之一,這兩天剛曬好——其實還沒有曬的很透,但已經硬邦邦的了。


    鄧肯看著在這些虛影周圍盤旋的艾伊,微微點了點頭:“原來你每次都是這麽攜帶物品的。”


    艾伊拍打著翅膀,發出嘶啞尖銳的叫聲:“扶穩坐好,扶穩坐好!”


    鄧肯笑了一下,便集中起精神,準備進行主意識的投射。


    但就在注意力集中的一瞬間,他卻突然看到那遙遙指向普蘭德城邦的光流盡頭浮現出了一片異樣的微光!


    鄧肯立刻停了下來,驚訝地看著那片在無數暗淡星點中閃爍起來的光芒——那光芒似乎原本就在那裏,隻是在他注意力集中的一瞬才由暗轉亮,就好像被突然注意到一般,開始散發出明確的存在感來。


    那是什麽東西?


    鄧肯在疑惑中嚐試向著那片微光靠去,而僅僅是一個念頭,他便已經跨越了茫茫黑暗,那片微光在他眼前迅速擴大,並化作一道在他眼前流淌起伏的光流。


    他這才看到,這流淌起伏的光流與自己之間竟還有著一條微不可查的“連線”——就好像自己在失鄉號上的本體與古董店中的備用軀體之間的聯係一樣。


    這是……又一個待選的備用軀殼?


    鄧肯腦海中不由得冒出了這樣的猜想,但很快便搖了搖頭——眼前流淌的微光從規模上遠勝過那些代表“軀體”的光點,這麽大一片光芒……與其說是代表著待選的軀殼,倒不如說是某種和自己建立了聯係的龐大物品。


    在猶豫中,他下定了決心,伸出手謹慎地觸碰了那片光芒……


    下一秒,龐大而陌生的“感知”便突然湧入了他的腦海——他無法看清周圍的事物,卻感覺到海風吹拂著自己的軀體,感覺到海浪在周圍緩緩起伏,他感覺到有很多人在自己四周走動,甚至在自己的軀體上走動,他聽到四麵八方都在傳來人們的交談聲,可所有聲音都混雜在一起,又仿佛隔著厚厚的帷幔,完全聽不清楚。


    他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正在通過一個龐然大物的視角來感知環境,但這個龐然大物並不適合自己的精神直接降臨,亦或者是有某種力量在保護這個東西,阻擋著自己的力量侵入,因此他所有的感知都呈現出了被遲滯、被遮擋的狀態。


    這個龐然大物似乎正停留在靠近陸地的海麵上,有很多人正聚集在此。


    有一種緊張又嚴肅的氣氛充斥在人群中,他們似乎在鄭重地處置著什麽危險因素,每個人的交談都低沉又簡明扼要。


    鄧肯努力集中起精神,想要聽清這些仿佛隔著厚重帷幔的聲音到底在交談些什麽東西。


    他努力了好久,才終於從這些嗡嗡隆隆交疊混雜的聲音中聽到了一個被反複提起的單詞——白橡木號。


    鄧肯拿回了觸碰光流的手,有些錯愕地看著眼前這片浮動的微光。


    微光在黑暗中浮動,隱隱約約呈現出艦船的虛影。


    白橡木號……這個名字似乎有點熟悉,但完全記不起來自己什麽時候聽到過。


    鄧肯努力思索並回憶著,終於在記憶深處翻騰出了一些粗淺的印象,他回憶起了自己初次掌舵時在靈界狀態下撞上的那艘船,回憶起當失鄉號與對方穿透而過時,自己在那艘船的一側船舷上似乎看到過它的名字……那艘船,好像就叫白橡木號。


    緊接著,他又記起自己在普蘭德城邦買的那份報紙,當時報紙上有不起眼的板塊似乎也提到了這件事,說是失聯數日的遠洋船白橡木號將在近期靠港……


    鄧肯愣愣地看著眼前浮動的微光。


    這是白橡木號,曾負責押運異常099的白橡木號。


    那位曾嚐試跟自己喊話的老船長和他的船員們看來終於順利抵達了普蘭德城邦——這一點倒是挺值得高興。


    顯然,自己和這艘船建立了聯係。


    難道聯係是在當初那場“靈界撞船”事故之後建立起來的?因為當時失鄉號的火焰延燒到了白橡木號上?


    鄧肯心中隱隱約約浮現出猜想,並以此推測著自己的靈體火焰所具備的各種屬性,與此同時,他也在思考著自己與這艘蒸汽船之間的聯係是否能派上什麽用場。


    在失鄉號上漂流了這麽久之後,他對於自己和文明世界之間的每一絲聯係都格外看重。


    現在看來,白橡木號雖然已經靠港,卻還處於某種封鎖、監視狀態,那些緊張兮兮的人應該就是城邦方麵專門對付超凡異象的“專業人士”。


    顯然,對於城邦裏的人而言,一艘曾在海上迷航的船隻存在著危險性,而且對方與失鄉號負距離接觸的經曆或許也是重大待審事項。


    鄧肯現在對自己以及失鄉號的赫赫凶名還是有點自覺的。


    思前想後了一番,鄧肯謹慎地向後退去,沒有繼續觸碰眼前這團光霧。


    作為無垠海上的頭號boss,他不打算跟城邦的保護者們打交道,而且在不清楚那些“超凡專家”們有什麽底細的情況下,他也不想暴露白橡木號已經與“鄧肯船長”建立聯係的事實。


    他可不希望自己與這艘蒸汽船之間的聯係被人發現並清除掉——反正聯係已經建立起來,就如海水下的錨索般穩固,他可以耐心等待,白橡木號的監視總有一天會解除。


    到那時候,說不定他還能心平氣和地跟那位老船長聊聊。


    打聽一下當時風浪太大的時候那位老船長到底在跟自己喊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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