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門通往失鄉號。


    門框上的字母以黃銅鑄成,看上去仿佛已經度過了一個世紀的光陰,在靈火提燈以及彌漫於整個船艙的混沌微光映照下,字母上的每一個線條都仿佛鍍著一層凝固的時光,透著古樸神秘的味道。


    鄧肯盯著那行字母看了好幾秒鍾,麵無表情扭頭就走。


    愛麗絲的聲音頓時從旁邊傳來:“哎?船長咱們這就要走了麽?這扇門不需要查看一下麽?哪怕不打開也可以……”


    “已經沒什麽可看的了,這已經是艙底盡頭。”鄧肯隨口說道。


    但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叩擊聲突然傳來,讓他停下了腳步。


    鄧肯轉過頭,看了看落在自己身後的愛麗絲,愛麗絲則緊張地四周觀望了一下,最後轉頭看向那扇黑沉沉的木門:“聲音好像是從這扇門背後傳來的……”


    鄧肯停在原地,麵色嚴肅地注視著那扇突然傳來叩擊聲的木門,他耐心等待了好幾秒鍾,突然又聽到兩聲敲擊傳來——敲擊聲微弱而模糊,就好像隔著一層極其厚重的帷幕,好像那扇門被無形的事物包裹著一般,但絕非幻覺。


    短暫卻激烈的權衡之後,他終於回到了那扇門前,愛麗絲也跟著湊了過來,緊張地關注著接下來可能會有的動靜。


    鄧肯一手提著提燈,一手緊握長劍,仔細觀察著眼前這扇黑沉沉的木門,就在這時,他才突然發現這扇門其實並沒有完全閉合起來——在門的側麵,可以看到一條大概隻有一厘米左右的門縫。


    門是虛掩著的,仿佛是誰倉促之間從此離開之後忘了關上,又好像是裏麵的某些“東西”故意留了個門縫,吸引著盲目者的造訪。


    鄧肯拿起提燈,謹慎地朝裏麵照著,眼睛透過門縫觀察著門對麵的情況——他的另一隻手卻已經將長劍抵在門縫旁,隨時準備刺向從裏麵鑽出來的任何“事物”。


    然而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會看到怎樣的光景——


    那門縫對麵,是一個房間。


    一間不大的房間,看上去好像已經有了些年頭,牆上的牆紙顯得暗淡起皺,略顯雜亂的陳設似乎很久不曾好好收拾,正對著門的方向能看到有一張單人床,床旁邊還有張桌子,桌上擺著電腦、書本與一件小小的擺設。


    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正在書桌前伏案疾書,那身影穿著尋常地攤上買來的白襯衣,頭發雜亂缺乏打理,明顯不怎麽鍛煉的身體顯得有些偏瘦。


    鄧肯的目光透過門縫,死死地盯著“那邊”熟悉的一切,盯著那個房間,盯著那個伏案疾書的身影,而那個身影也好像突然感覺到了什麽,他停下書寫,猛然抬頭,起身跑向門口。


    那個身影跑了過來,透過門縫死死地盯著外麵,盯著鄧肯。


    鄧肯也盯著他,盯著那張熟悉的臉——那是他自己的臉!


    就這麽相互盯了幾秒鍾,門對麵的那個身影突然激動起來,他開始用力推門,似乎是想要出來,但門仿佛和空間澆築在一起般紋絲不動,於是他又開始嚐試破壞門鎖,用工具撬動門縫,他用力拍打著那紋絲不動的房門,似乎在用盡辦法脫困,卻毫無作用。


    門裏麵的人終於放棄了這徒勞的嚐試,他用力拍了拍門縫附近,隔著門對這邊大聲喊叫著什麽——然而從門外卻隻能聽到一些模模糊糊的縹緲噪音,一個字都聽不清楚。


    鄧肯震驚又茫然地看著這一切,看著那個被困在房間裏的“自己”,他知道門裏麵的人想做什麽——他的目光慢慢落在了旁邊的門把手上。


    門把手就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


    從這邊,這扇門或許非常容易就可以打開。


    然而他卻隻是看著那把手,絲毫沒有采取下一步行動。


    被困在房間裏的那個人似乎沮喪起來,他最後又對門外大喊大叫了一通,發現自己的聲音完全無法傳到門外之後又跑回到了書桌旁,彎下腰飛快地在一張紙上寫了些東西,緊接著又飛快地跑了回來,將那張紙展示給鄧肯看。


    透過門縫,鄧肯看到那張紙上是一串潦草的單詞:“救救我!我被困在這個房間裏了!窗戶和門都打不開!”


    鄧肯突然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透過縫隙落在那個被困於房間的“周銘”眼中,後者終於慢慢睜大了眼睛,仿佛感到錯愕,又仿佛因受到嘲弄而漸漸惱怒。


    下一秒,鄧肯手中的海盜劍突然向前探出,穿過那道狹窄的門縫,直接刺入了門對麵的“周銘”體內。


    後者被劍刃穿刺,張開嘴似乎是在慘叫,模模糊糊中好像有一連串嘶啞嘈雜的噪音傳入了鄧肯耳中,鄧肯卻絲毫不為所動,隻是更加用力地握著劍柄往前刺去,貼近那扇門輕聲說道:


    “不會寫中文可以不寫。”


    一路上都很沉默的鴿子艾伊這時候也突然拍了拍翅膀,發出嘶啞的聲音:“這是幻象,你在掩飾什麽?”


    下一秒,門對麵的那個身影突然開始如蠟像般融化,並飛快地消散在扭曲錯亂的光影中,而那看起來無比真實、無比熟悉的房間也迅速地褪去了偽裝,在鄧肯眼中呈現出真實的本來麵目:一間昏暗陳舊的船艙,空空蕩蕩,塵封在時光與凝固的破敗中。


    手中的佩劍傳來了空落落的觸感,仿佛從一開始刺穿的就隻是空氣而已。


    這扇“額外的門”對麵隻是一間船艙?


    鄧肯意外地觀察著門縫對麵的情況,但這次不管怎麽看,那邊都好像隻是一間普普通通的船艙。


    但……那船艙真的是“真實”麽?


    鄧肯慢慢收回探過門縫的長劍,輕輕舒了口氣,後退半步。


    剛才所遭遇的異狀仍然深深烙印在腦海中,他不知道那是單純的幻象還是別的什麽東西,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扇門絕對有著超出他想象的詭異和危險之處。


    如果那門對麵映照出的幻象是基於他自己的記憶和認知扭曲而成,那說明門對麵的危險已經超過了自己這個“鄧肯船長”的威能,如果那不是基於自身認知和記憶生成的幻象,而是什麽東西“捏造”出來的布景……情況則更糟糕。


    因為這個世界本不應該有人知道那間房間的模樣,不應該有人知道“周銘”這個個體的存在。


    但這扇門對麵的“東西”卻知道。


    他深深吸了口氣。


    自己剛才的謹慎是正確的,無論如何,不能打開這扇門。


    同時他又有些後怕——因為剛才真的有那麽一瞬間,在看向門把手的時候,自己心中產生過這個想法:要把門打開,把“自己”放出來。


    “船長……”愛麗絲的聲音突然傳來,將鄧肯從沉思中驚醒,他抬頭看向人偶,看到的是人偶關心又害怕的表情,“船長您沒事吧?那扇門裏有什麽?您的表情怎麽這麽嚴肅……”


    鄧肯搖了搖頭:“沒什麽,這扇門背後不是你該看的地方——我們已經探到艙底了,可以回去了。”


    一邊說著,他一邊伸出手去,嚐試推一下那扇門,看能不能把它關上。


    這扇門露出的一條縫實在是讓人安不下心。


    但是門紋絲不動——盡管他已經用上了很大的力氣,這扇門卻仍然好像跟空間結為一體般穩固。


    就像他那間單身公寓裏那些被封死的窗戶。


    鄧肯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手——這扇門關不上,但他更不會嚐試把它進一步打開。


    “啊?哦……哦,好的!”愛麗絲則沒有在意船長的關門嚐試,她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臉上帶著開心的表情,“那就趕緊回去吧,這地方說實話還挺詭異的,我又有點緊張了……”


    鄧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帶上愛麗絲轉身走向那扇可以通往樓梯的“最後一扇門”。


    這地方實在是過於邪門,連他也不想多待了。


    在這之後,沒有更多異常之事發生。


    他們順利地穿過了支離破碎的艙底,穿過了燈光反相的貨倉,穿過黑沉沉的樓梯與走廊,回到了位於水線以上的船艙中。


    在返回正常艙室的一瞬間,愛麗絲便感覺到全身猛然輕鬆了許多,仿佛是某種先前無法察覺的、纏繞在自己身上的陰影被驅散一般,她看到周圍的燈光恢複了原狀,船艙裏也不再陰沉壓抑,至於旁邊的鄧肯船長……


    船長看起來跟之前沒什麽兩樣,似乎之前沒感覺到壓抑,現在也沒有感覺到額外的輕鬆,失鄉號深處的環境並沒有對他產生什麽影響。


    隻不過回來的時候船長明顯很沉默,顯得心事重重。


    “船長,您累了麽?”愛麗絲小心翼翼地問道,“要不要我去給您做點吃的?您晚飯都沒好好吃……”


    鄧肯停下心中思緒,看向身旁的人偶。


    在人偶小姐臉上,是真誠的關心表情——就和妮娜一樣。


    他突然放鬆下來,心中的些許陰霾似乎在悄然消退。


    “這次別把奇奇怪怪的東西掉進鍋裏了。”


    “我的頭不是奇奇怪怪的東西!”


    “尤其是你的頭。”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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