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的何以琛律師,忙碌程度比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前麵接的案子還沒結束,最近礙於人情又接了一宗棘手的,幾個案子齊頭並進,每天都要忙到深夜,往往默笙睡著了,以琛書房的燈還亮著。


    可是即使這樣,默笙也覺得很快樂,以琛忙他的,她就自己找事情做,東摸摸西弄弄,偶爾去書房探一探頭,以琛總是毫無例外的埋首工作。


    在這麽近的距離下,默笙才真正體會到以琛有多勤勉。外人看到的何以琛既年輕又成功,讓人羨慕不已,卻不知道他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花了多少心力。沒有背景的他,要奮鬥到今天的局麵,肯定很艱難吧,可是他最艱難的時候,她卻不在他身邊……


    以琛端著空茶杯從書房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默笙抱膝坐在沙發上,抱著食譜發呆,不知在想什麽。


    現在時間是周日下午一點多,以琛在書房忙了一上午,草草吃了午飯,又專注於工作。


    默笙看到他,立刻扔下手裏的書從沙發上跳起來,“我來泡。”快快樂樂的搶走他的杯子,跑去廚房。


    以琛看著自己空了的手,突然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似乎回到了以前的日子,念大學的時候,他忙學業、打工、學生會工作,默笙就在他忙碌的縫隙插進來。看似好像默笙纏得他很緊,其實自己根本沒分她多少時間。


    現在,好像故態複萌。


    以琛折回書房,日曆上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日,C大百年校慶的日子。事務所這次對C大法學係有一定的捐獻,老袁要出席捐獻儀式,因此一直鼓動以琛和向恒也去玩玩。以琛並不怎麽熱衷湊熱鬧,畢竟他手頭一大把工作,可是現在卻有點不確定。


    默笙端著熱茶來到書房,以琛拉過她。“下午有事嗎?”


    “幹什麽?我們要出去嗎?”默笙眼睛一亮,雀躍的說。


    期待的眼神讓以琛最後一絲不確定也消失了。


    以琛關掉電腦。“嗯,學校百年校慶,要不要去逛逛?”


    校慶這麽熱鬧的事情,默笙當然要去。


    以琛和默笙到學校的時候,人多得車子根本沒法開進去了,以琛把車停在老遠的一個停車場,然後和默笙步行過去。


    “等等。”走到半路,默笙停住,指指路邊攤子上賣的印有“XX大學”字樣的T恤衫。“以琛,我們也換上這個好不好?”


    以琛蹙眉,實在覺得穿這個很怪,然而默笙拽著他的手不走,隻好無奈道:“你去買吧。”


    默笙早上匆忙出門沒帶錢包,在以琛皮夾裏掏了幾十塊錢擠進去了,一會就勝利的從人群中拎了兩件出來。


    今天兩人都穿的休閑毛衣,默笙把T恤穿在本來就是寬鬆型的毛衣外麵,看起來胖鼓鼓,樣子怪怪的。反觀以琛,同樣的穿法,卻依然顯得清俊挺拔,英氣逼人,引得路過的女生頻頻注目。


    以前好像就這樣,走在校園裏,以琛總是眾人注目的焦點,而他卻總是一副漠然的樣子,好像對那些目光一點感覺都沒有,默笙扯了下他的袖子:“以琛,你不覺得有人在看你嗎?”


    以琛看了她一眼,“走路的時候別東張西望。”


    “……”


    默笙閉嘴。不解風情者,大概以此人為最。


    順著人流走到校門口,以琛接到向恒的電話:“你在家還是事務所?出來一趟吧,今天來了不少同學,蘇敏說你不來要殺到你家去了。”


    蘇敏是以琛之前一任的法學院學生會主席,畢業後留校任教,以前在學校以琛和她在工作上接觸還是比較頻繁的。


    “我在北門,你們在哪裏?”


    “噢,你來了?那最好了,我們在新樓,你快點過來吧。”


    以琛收了手機,和默笙說:“你先和我到我們係轉一圈,然後到你們係那邊去看看。”


    “啊?你們係……我不去了。”默笙遲疑了一下說。


    “為什麽?”以琛立刻警惕起來。差點忘了眼前的人多麽會出點狀況了,這麽多年過去,以琛發現自己竟然還保留著條件反射。


    “你們係這麽多人……”默笙悶悶地說。以琛以前就是法學院的風雲人物,認識他的人不少,當年他們的分分合合估計也廣為人知,默笙實在不想對著那些探究的目光。


    “你一個人去好了,而且我要拍些照片,一個人比較有靈感……”


    那他還出來幹什麽?以琛真有些無奈,拉住就要跑的人,“你沒帶錢,沒帶手機,等會兒怎麽找我,晚上怎麽回家?”


    看默笙一臉赧然,就知道她沒想過。以琛有時候覺得自己像帶了個孩子,歎氣道:“以後我們的孩子還是像我比較好。”


    扯那麽遠,默笙咕噥,伸出手。“給錢!”


    以琛卻隻把自己的手機給她,“一會我打手機找你,別跑太遠。要找我就打向恒的電話。”


    “真不知道你怕什麽。”以琛順手把她被風吹得毛毛的頭發理順。他心裏怎麽會不知道默笙怎麽想,隻是這些事無關緊要,順著她也無妨。


    “何大律師,你現在名聲響了架子也大了哈!”以琛剛到法學院新樓就受到蘇敏的奚落。


    以琛素知這個師姐的脾氣,你越辯駁她越起勁,索性不辨,蘇敏說了他幾句也就悻悻然止住了。


    向恒盯著他的衣服看,“你什麽時候這麽有品味了?”


    以琛低頭看自己,胸口T恤上印著“XX大學”四個紅色醒目大字,的確傻得可以,笑了一笑,脫下拿在手裏。


    向恒立刻便明白了,“怎麽不見你家的那個?”


    “誰知道跑到哪裏去了。”以琛也頭痛。


    說話間熟人紛紛過來打招呼,趁著他們說話蘇敏把老袁拉到一旁:“何以琛有女朋友沒有?”


    老袁摸摸下巴,很肯定地回答:“沒有。”老婆又不算女朋友,這點他分得很清楚的。


    “怎麽還是老樣子?他還真死心塌地等人家啊?”蘇敏對以琛的過去知之甚詳,頓時有點不以為然。“不過沒有也好,係裏新來了一個年輕女教師,長得漂亮,家世好學曆高,等會兒晚上吃飯叫上她,我給他們介紹下,你待會別吱聲啊!”


    老袁當然不吱聲,樂嗬嗬的。


    以琛本來想打個招呼就走,誰知道一來就脫身不了,先是和他們一起去拜訪幾個教授,然後有個校友座談會,等走出大樓,已經差不多快五點了。老袁招呼幾個熟人說:“我在濱江訂了桌,聚餐聚餐。”


    濱江大酒店是學校附近唯一一家五星級酒店,老袁看來這次要大出血了。


    以琛借了他的手機,打電話給默笙。


    默笙其實沒什麽拍照計劃,相機本來就是出門前隨手拿的。


    以琛去了法學係,她也拐上了去自己係的路。默笙高考的成績隻是勉強達到C大的分數線,因此被塞到了C大沒什麽優勢的化學係,偏偏她的化學是所有學科中最爛的一門,大一能門門低空飛過,大概都是以琛的功勞。


    默笙在化學係不過待了一年多,自習又經常在法學院那邊,所以對本係反而不熟。在化學係轉了一圈,果然沒有碰到什麽熟人。


    走出化學係,隨意取了兩個景,便有點興致索然。


    手指觸到口袋裏的手機,不由就想起以琛,不知道他在法學係那邊幹什麽……


    最近她和以琛……好像突然好了起來,尤其是她從香港回來後。


    現在這樣子的相處,默笙固然開心,可是有時候又會覺得不安。


    她不太明白以琛是怎麽想的,其實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以琛的心思,她總是捉摸不透。會不會有一天,一切又變回去了呢?


    默笙不願再想下去,踢踢地上的泥,自言自語:“既然想不明白,我還是頭腦簡單點好了。”


    今天的C大前所未有地熱鬧,到處都是人頭攢動,年紀輕輕的在校學生,白發蒼蒼的昔日學子,這片土地上不知記憶了多少人的青春。


    也許因為默笙穿著印著C大校名的T恤衫的緣故,不時有人上前問她什麽路怎麽走,什麽樓在哪裏?默笙憑著記憶一一指明。


    走了幾步又被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人攔住。


    “同學,你知不知道應暉在哪裏演講?”


    散漫的思緒被這句話驚回,默笙呆住,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應暉?


    “你說誰?”默笙愣愣地問。


    “應暉啊,中國的網絡奇跡,SOSO總裁,他在哪裏演講?”


    年輕人焦急地看著她,看她一副茫然,立刻轉頭拉住了另一個學生,“同學,請問應暉在哪裏演講?”


    “在第一大禮堂,你怎麽現在才去啊,演講時間是兩點到四點,現在都開始了,你肯定擠不進去了。”雖然這麽說,女學生還是指明了方向。


    年輕人匆匆道了聲謝,就急急地向第一大禮堂跑去。


    默笙站在原地,半晌才消化了這個信息。


    應暉。


    他回國了。


    現在就在C大。


    能容納千人的第一大禮堂已經站滿了人,連門口都被堵塞了,好在學校充分考慮到這種情況,在禮堂外設置了電子大屏幕直播演講現場。


    默笙站在人群裏,仰望著屏幕上自信揮灑的男子,象征著智慧的寬闊額頭,一如性格般堅毅的濃眉,刀斧削刻出缺乏柔和的麵容,因曆經滄桑而沉靜卻不時閃過犀利的眼神,不苟言笑好像難以親近的神情。


    這就是應暉。


    矽穀白手起家的網絡新貴。


    身價數十億美元的新興科技富豪。


    她名義上的前夫……也許,


    也是事實上的。


    應暉演講的題目很普通,被人講爛了的“中國IT行業的發展與預測”,然而他獨特的視角,有力的分析,特殊的身份卻讓他的演講變得與眾不同。因為理工科出身的緣故,應暉非常注重事實根據,他演講所描繪的IT未來並不是虛幻的空中樓閣,而是建立在可行基礎上的邏輯推斷,因此使人更加信服。他本身傳奇的奮鬥經曆更是讓所有學子聽得激動不已。偏偏他外表竟也如此英俊,更具體地說是一種充滿力度的硬氣的英俊,所以台下的掌聲中竟然夾雜了一片女生的尖叫。


    起碼場外,默笙身邊的一群女生已經為應暉的風采和魅力而沸騰了。


    “哇,他好帥啊,就算老點我也認了。”


    “拜托!誰說他老了,別人才三十四歲好不好,正當年輕力壯。”


    “我要是有這種老公,要才華有才華,要事業有事業,要長相有長相,走出去非拽死不可。”


    “算了吧,這種人,你要在他還沒發達的時候嫁啦,現在已經晚了。”


    “喂,你們聽說沒?應暉以前還在我們學校念書的時候,女朋友是當時我們係的係花哦。”


    這句話一出,把周圍原本凝神聽演講的人也吸引了過來。


    “你們什麽係的啊?”有個男生問。


    “外語的。”


    “那現在呢?他們還在一起嗎?”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不一定是真的。”女生先強調,然後才開始說:“聽說念大學的時候應暉很窮,農村考上來的,不過在數學係那種牛人多到變態的地方都很出名,後來追上了我們係當時公認的係花,據說感情很好啦,可惜畢業的時候係花為了留校指標接受了係主任兒子的追求,應暉就放棄國內研究所的工作出國了。”


    “啊,係主任的兒媳,你不會是說教我們英國文學史的那個吧,不是才聽說她離婚了嗎?”


    “天哪,不會吧,你說她現在會不會後悔死?”


    “誰知道!”女生吐吐舌頭:“這些是上次我們宿舍拿了獎學金請輔導員吃飯,輔導員說的,可信度很高啦。”


    唧唧喳喳的討論還在熱烈地繼續,名人的過去和隱私是公眾永遠感興趣的話題。


    默笙抿著嘴,抬頭看電子屏幕上意氣風發的應暉。


    應暉很少跟她提他以前的事,可能那時才二十三四歲的她,在已過而立的應暉看來,還是一個小妹妹吧。


    隻有一次,應暉偶爾說起,“我以前在C大有個女朋友,很聰明,也很漂亮……”說著就停住,意猶未盡的感覺。


    當時不明所以的默笙接口說:“我以前的男朋友也很厲害。”


    “哦?”應暉笑,“那你男朋友運氣可沒我好。”


    默笙現在仍然記得他當時的眼神,矛盾的落寞和驕傲同時出現在那平時波瀾平靜的眼眸深處。


    這些年一直沒看到應大哥身邊出現什麽人,也許他跟自己一樣,對過去的人始終無法放開吧,默笙惘然地想。


    不知不覺演講已經接近尾聲,主持人站出來,“如果現在就結束大家會不會有種不甘心的感覺,會不會覺得遺憾?”


    底下大聲回答:“會!”


    “所以接下來是自由問答,時間是半小時,大家抓緊時間。”


    氣氛空前地熱鬧起來,一個接一個學生起來問各種刁鑽古怪的問題。自由問答最能體現一個人的才思敏捷與否,很明顯應暉在這點上相當出色,機智而風趣的回答贏得了一陣陣掌聲。


    今天的演講,應暉無論哪個方麵都無愧於“C大的驕傲”這個稱呼。


    “拜托,這些男生真無聊死了。”


    連續幾個專業方麵的問題讓女生們開始無聊了,她們對那些計算機啊技術啊什麽的問題一點興趣都沒有。


    就在這時,話筒傳到了一個女生手裏。


    女學生站起來,清清嗓子:“應先生,我要先說明,這個問題不是我要問的,是場外我的同學發短信給我,說如果我幫她問了這個問題,就請我吃飯,所以為了我的免費晚餐,請應暉學長務必回答我。”


    “當然。”應暉風度極佳,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嗯,是這樣。”女生技巧地停了停,等全場靜下來,她大聲地說:“請問你結婚了沒有,我們還有機會嗎?”


    台下因為這個問題炸了起來,男生們吹著口哨,為女生的勇氣喝彩。


    然而,在這樣熱鬧的氣氛下,一直在台上揮灑自如的男子卻明顯失了神。


    他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動作,思緒卻好像抽離了,整個人似乎被這個意料外的問題帶到了別的世界,忘記了台下還有聽眾。在場外看電子大屏幕特寫的學生們甚至可以看到他眼睛裏藏不住的黯然。


    漸漸的會場靜了下來,學生們麵麵相覷,沒有了聲音。


    那個問問題的女生臉上也開始出現不安。


    主持人以為這個問題觸犯到了應暉的底線,連忙站出來救場:“這位女同學,你問的問題是隱私哦,你不會是狗仔隊喬裝打扮混進來的吧。”


    學生們並不捧場,發出零落的笑聲。


    身邊助理的提醒讓應暉及時回神,做了個手勢阻止了主持人:“沒關係,我隻是忽然想起我的太太,我已經有段時間沒見她。”


    在底下一片意味不明的聲音中,應暉肯定地回答:“當然,我結過婚了。”


    場內場外那麽多人,大概隻有默笙明白演講台上那人話語中的真實含意。


    結過婚。


    默笙也這麽對以琛說過。


    結過婚,但是有名無實,而且現在已經不存在了。


    演講已經接近尾聲,電子大屏幕上最後一個畫麵是學生們衝上演講台,將應暉圍在中間。然後就停止了轉播,開始放著C大百年校慶的宣傳片。


    聚集在禮堂外的人群逐漸散去,默笙舉步隨著人流離開。忽然就想起當初她回國的時候,應暉送她到機場,登機前的最後一番話。


    “如果你不回美國,那我們暫時不要聯係了。”


    其實並不是沒有遺憾,本來他們可以是很好的朋友。


    如果……


    沒有發生那麽多事的話。


    胸口悶悶的,默笙有點眩暈。


    在這個不設防、陽光充足的午後,那些埋藏很久的情緒因為應暉的出現而被翻出來,一幕幕猶如惡夢重現。剛到美國時人生地不熟的惶恐,言語不通被歧視的羞憤,因為口音不純被嘲笑而逐漸習慣的沉默,到美國兩個多月後在報紙上看見父親畏罪自盡時的崩潰……


    那時候的一切就像惡魔編織的一張網,掙紮不開,無限絕望。


    “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


    驟然響起的“兩隻老虎”的手機鈴聲把默笙從往日的泥潭中拔出來。


    這支稍嫌幼稚的鈴聲是默笙在以琛忙得沒空理她,拿著他的手機玩遊戲時順便挑的,以琛聽了雖然皺眉很久,卻一直沒換回去。


    鈴聲響了兩遍默笙才接起來。


    “默笙。”


    以琛低沉淳厚的聲音響起的瞬間,默笙不明白自己心裏為什麽會產生一種類似感動的情緒。心間好像被一陣和煦的風吹過,整個世界變得寧靜而慈祥。


    眼睛變得濕濕的。


    “以琛,我很想你……”


    默笙聽到自己說,或者是那個的自己,那個在異國他鄉的趙默笙在對以琛說。


    我很想你。


    以琛,你知道嗎。


    曾經站在異國街頭,滿眼異樣的膚色,連一個像你的背影都看不到。現在終於可以告訴你,我很想你。


    眼睛裏積聚的水氣終於裝不住流下來。


    電話彼端沒了聲音。


    耳畔隻餘彼此悄悄的呼吸,連同遙遠的車鳴喧囂。


    片刻後老袁的大嗓門在手機裏傳來:“以琛,你走著走著怎麽停了,還停在路中間!”


    以琛驚醒般咳了一下,“嗯,我知道了……”


    大律師口拙地頓了一下。


    “……你在哪裏?”


    默笙看了看四周:“我也不知道。”演講結束後她隨著人流亂走,自己也不知道在哪裏了。


    “迷路了?怪不得……”以琛聲音啞啞的,“算了,你直接到學校北門對麵的濱江大酒店來,我在酒店門口等你。”


    濱江大酒店。


    老袁訂的桌位不知怎麽被別人占了,大堂經理不停地道歉,說會盡快安排,一行人也沒怎麽介意,坐在大堂裏邊聊邊等。


    除了蘇敏,老袁還叫上了幾個以前玩得比較熟的朋友。出了社會不比在學校,能聚在一起的時間寥寥無幾,現在總算逮到了機會聊個盡興。


    蘇敏正好趁機把叫來的女老師介紹給以琛,雖然男主角有點走神,但是看到女老師含羞帶怯卻不時瞥向何以琛的樣子,蘇敏還是暗暗得意,這事情起碼一半是成了。


    正聊著,對著窗戶坐的向恒突然站起來,眼睛直直的望著窗外。以琛坐在他對麵,下意識的回頭,正好看見一輛大卡車驚險地擦過默笙,以及默笙勉強站定後一臉驚魂未定的蒼白。


    有驚無險,向恒餘悸未消,“何以琛,你這個老婆真嚇人,剛剛看她魂不守舍地過馬路,紅燈都沒注意……”


    話還沒說完,以琛已經站起來冷著臉走了出去。


    蘇敏遙遙看清那個站在馬路邊女子的臉,眼睛都直了,再聽清楚向恒的話,轉頭問老袁:“老婆?什麽意思?”


    老袁嘿嘿地笑:“老婆就是老婆,不是女朋友。”


    年輕的女老師疑惑地看著蘇敏,大概意思是說怎麽人家都結婚了你還給我介紹?


    蘇敏有苦難言,狠狠瞪了老袁一眼。


    遠處以琛拉著趙默笙的手走在前麵,一過馬路立刻鬆開,站在花壇邊不知道說什麽,看他的氣勢,以及趙默笙越垂越下的腦袋,大概是在訓人。


    “真懷念。”向恒鏡片下的眼睛微微笑起來。好久沒見到這種場麵了。以琛大學的時候少年老成,處事圓熟,很少對什麽人發火,唯獨對趙默笙,做錯了事往往會訓個老半天。


    “居然還是她。”蘇敏搖頭,不知道自己該為這個師弟高興還是不值,“當年我們法學院那麽多才女佳人,喜歡他的不知多少,偏偏他找了一個別的係的,我說你找別的係也弄個係花啊什麽的,才配得上法學院頭號才子的身份是不是?偏偏還是個各方麵都沒什麽特別的。”


    當年趙默笙纏著何以琛的時候,法學係的人大多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來看這場追逐。沒人相信何以琛會接受這個女生,畢竟他拒絕過條件更好的人。所以後來何以琛帶著趙默笙上課上自習的時候,不知道多少人被嚇到,恐怕其中也有不少女生暗暗後悔自己怎麽沒積極一點。後來趙默笙去了美國,何以琛恢複單身,有些新生的熱情程度比當年的趙默笙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何以琛總有辦法在兩三天裏打發掉。


    有一次蘇敏忍不住說:“你討厭別人纏你?當初趙默笙你怎麽不討厭?”


    話一出口蘇敏就後悔了,太莽撞了,所以連忙打個哈哈帶過去,根本也沒想到何以琛會回答。


    “那不同。”那時候的何以琛這樣說,寥寥的三個字,很平淡的語調。


    蘇敏想不出不同在哪裏,也許是——他給趙默笙機會纏他,卻不給別人機會。


    聽著她的話老袁難得說句正經的:“這種事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說話間以琛和默笙已經過來,以琛仍然繃著俊顏,默笙大概被罵慘了,跟眾人打招呼的聲音也低了許多。


    默笙曾是係辦的常客,自然認識蘇敏,見到她微微笑了一下:“師姐,你好。”


    蘇敏


    勉強“嗯”了一聲,剛要說什麽,就被一聲驚喜的呼聲打斷。


    “Mrs In!”


    響亮而熱情的呼聲讓本來略顯嘈雜的大廳一下子安靜下來,不標準的英文讓人發噱,然而被眾人矚目的富態中年男人卻毫無自覺,滿臉驚喜地穿過大廳跑到僵立的默笙麵前。


    “Mrs In,應太太。”中年男人激動得已經有點語無倫次了,“沒想到在這裏看到您,這次您和應先生一起回國的?我是大商公司的董事長林祥和,您還記得不記得,嗬嗬嗬嗬,去年在美國承蒙您和應先生招待,這次您們賢伉儷回國,怎麽也要讓我盡盡地主之宜。”


    默笙已經呆住了,手腳一片冰冷。


    眼前這個中年發福的男人她還有印象,他和應暉的公司有生意上的往來,去年他來美國時,應暉曾在家裏設宴招待過他和他夫人。


    可是,為什麽會在這裏碰到?


    最差的時間,最差的場合。


    默笙感覺到老袁等人懷疑又驚訝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她已經沒勇氣去看以琛的表情。


    剛剛才有一點點的幸福起來的感覺,那麽微弱,立刻要消散了嗎……


    害怕的感覺一點點擴散到身體每個角落。然而下一刻,卻有一隻溫熱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微微顫抖的手。


    這隻手,剛剛還帶著怒氣把她拉過馬路。


    現在卻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緊緊地握住了她。


    默笙緩緩地轉首,以琛正看著她,眼底一片痛楚的坦然。


    他……已經猜到了嗎?


    果然。


    默笙聽到以琛清晰而冷靜的聲音,“很抱歉,她現在已經不是……”


    “你認錯人了。”


    未完的話被默笙飛快地打斷,以琛頓住,眼中閃過一絲不解。


    默笙輕輕掙脫他的手,向林董重複了一遍:“你認錯人了。”


    聲音出奇地鎮定。盡管知道早晚要麵對那樁婚姻,但絕對不是這個時候,也不是在以琛這麽多朋友麵前。以琛或許能忍受,她卻不願意他因為她的過去而被別人指手畫腳評頭論足。以琛一向是那麽傲氣的。


    “認錯人?怎麽會,嗬嗬,應太太別開玩笑了,嗬嗬。”林董訕訕地打著哈哈,有點尷尬,可是又不願意離開。


    僵持間,酒店的門被推開。


    侍者整齊劃一的“歡迎光臨”聲和來人不可小覷的排場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一大群人的簇擁下,一個正值英年的俊偉男子走了進來,名貴的手工西裝提在手裏,步履間氣勢而從容,大堂璀璨的燈光照在他身上,更增一份尊榮顯要。


    蘇敏眼尖地注意到其中有C大的一把手,不由多看了兩眼,不知道走在中間的男子是什麽來頭,能讓學校領導這麽巴結。


    林董這時卻欣喜地叫起來,激動地揮著手:“應總,應太太在這裏!”


    這一聲“應總”讓蘇敏在電光火石間想起一個人——應暉,SOSO總裁,給學校捐了一棟樓的那個。


    林董聲音響起的瞬間,應暉已經停下腳步轉頭向他們看來,身邊的一群人也跟著停下。他立定了幾秒,劍眉一揚,然後筆直地向他們走過來。


    好像根本沒看見一邊已經無法反應的默笙一般,應暉走過她徑直客氣地向林董客套:“原來是林董,正想說明天去拜訪你,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了。”


    林董受寵若驚地說:“哪裏哪裏,見到應總才是三生有幸。哈哈,應總,這是應太太吧,剛剛應太太還硬說我認錯了人。”他指著默笙。


    應暉隨意地瞥了默笙一眼,然後大笑:“是有點像,不過我太太在瑞士度假,林董你眼力不行了啊。”


    “啊?啊?”林董懷疑地瞥了瞥默笙,嘴裏卻連忙說:“是啊是啊,我現在看看的確不大像。”


    說著連連向默笙鞠躬。“不好意思認錯人了,小姐,不好意思。”


    默笙垂眸,微微地搖頭。


    “相請不如偶遇,林董不介意的話,不妨和我們一起用個便餐。”


    “當然當然。”


    話語中應暉偕林董漸漸走遠。


    默笙抬頭,以琛正麵無表情望著應暉離開的方向,深幽的眸子中情緒難解。察覺到她不安的目光,以琛收回視線,低頭和她說話,語調竟比剛剛在馬路邊訓她還要溫和許多。


    當然,還是有點嚴肅。


    “好好想想回家怎麽寫檢討。”


    “……”默笙呆呆地看著他,腦袋打了結。


    以琛接過老袁的煙,“怎麽過馬路,剛剛跟你說的,這麽快就忘了?”


    “……”


    應暉等人在服務生的帶領下走進貴賓電梯,電梯門合上的前一瞬間,應暉似乎不經意地向他們的角落看來,不偏不倚地撞上以琛深邃的目光。


    幾乎發生在頃刻間的一段插曲讓大家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反應,但看以琛神色自然,不以為意,便很快又聊天說笑了起來。他們倒一點沒懷疑,畢竟應暉身份擺在那兒,趙默笙,怎麽看都覺得和應暉的距離不是一點點,他們如果真是夫妻,那才是不可思議。


    大堂經理很快通知他們有了空位,而且表示因為他們的工作失誤耽誤了客人的時間,為表達歉意,這次除酒水外一律八折。


    算算能省下幾百塊,老袁立刻喜滋滋。


    席間氣氛熱鬧,大家不約而同地說起許多法學院的趣事。默笙縱是心事重重,有時候聽到好笑的地方,也會忍俊不禁。有人甚至想起默笙在刑法課上鬧的笑話,拿出來笑話她。


    默笙窘然,悄悄問以琛他怎麽知道,明明不是一屆的。


    以琛莞爾:“你不知道你很出名嗎?”


    周教授在給下幾屆上課時還會提到默笙,說以前有個小姑娘跟男朋友來上課,結果被點到回答問題,結果怎麽怎麽雲雲,他說得繪聲繪色,總惹得學生們大笑。


    後來甚至有個跟以琛不太熟的師弟一臉友善地問他:“你就是周教授說的那個要關人的女生的男朋友啊?嗬嗬,怎麽從來沒見過你女朋友?”


    那時候默笙已經不在。


    被老袁連灌了幾杯酒,以琛起身去洗手間。


    在服務生的指點下找到洗手間,推開門。


    洗手間裏已經有人。


    本來在盥洗台前洗手的男子在以琛推門而入的刹那站直了身軀。


    以琛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與鏡子裏的人目光相接——應暉。


    一時間,沉默占領了這小小的洗手間。


    “何以琛。”片刻後應暉先開口,“久仰大名。”


    “不敢。”以琛直視應暉,神情淡定,“應先生才是名揚四海。”


    “你怎麽不好奇我為什麽知道你的名字?”應暉關掉水龍頭,回身,如鷹的眼眸裏閃過一絲和他硬朗形象絕不相符的溫柔。他一字一頓地說:“我以前的妻子,曾經在我研發出的搜索器裏搜索過這個名字。”


    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默笙在酒席上被老袁蘇敏輪流灌了不少酒,走出酒店的時候就暈乎乎的要以琛扶著,一坐到車上頭一歪就睡著了。


    以琛把她抱回臥室,一放到床上,她就自動自發地鑽到被窩裏蜷縮著睡好。大概因為喝醉酒的緣故,默笙臉頰紅通通的,長長的眼睫毛靜靜地垂著。


    以琛長時間地凝視著她,最後低下頭,親親她的額頭。


    “他也這麽親過你嗎?”


    低啞的聲音,泄漏了他一直苦苦隱藏的情緒。


    眼底是她醒著的時候絕對不願意讓她看到的痛楚。


    以琛低下頭,和默笙呼吸相聞。


    他也曾經離你這麽近?


    他也曾得到你的笑靨和一切熱情?


    他也曾……


    以琛命令自己不準再想下去。


    隻是,他一直以為他們是一樣的,他在這個世界孤單著,而她在另外一個世界。有一天她會回來,或者有一天他等不了去尋找……


    事實上,從年初開始,他就開始籌劃著近年內出國,雖然知道人海茫茫。


    不久後她卻已經回來。


    用很陌生的目光看著他。


    然後告訴他,她已經結過婚。


    如果曾經有人讓她不再孤單,他其實應該為之高興不是嗎?


    可是以琛很悲哀地發現自己並沒有那份胸襟。


    很介意。


    介意她心靈上的走失。


    默笙依舊細細地均勻地呼吸著。


    以琛輕輕幫她掖好被角,起身,關門出去了。


    十一月的深夜已經寒意襲人,縱使在A城這個繁華的城市,街上的行人也已經寥寥無幾。


    應暉坐在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茶座的窗邊,看著窗外向茶座走來的男子,夜色的遮攔下,來人英挺的外表,出眾的氣質仍然沒有減色半分。應暉雖然早料到能讓默笙念念不忘的人必定出色,但何以琛的出眾仍然超出了他的預估。


    這樣的男人在學生時代想必也是出類拔萃,默笙當初怎麽騙到的?


    如果自己和他處在C大的同一個時代,誰勝誰負?當年亦是C大風雲人物的應暉暗暗評估。


    如果那樣,說不定會是他先碰到默笙,也許所有的事情都會變得不一樣。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自己在大學時代就碰到默笙,當時心高氣傲的自己恐怕也不會看上她吧。


    機緣,真的是個很奇妙的東西。


    在應暉遐想間,何以琛已經在他對麵坐下。


    “我以為你要遲到了。”


    “我向來準時。”以琛語氣平淡地說,簡單翻了下飲單還給侍者,“毛尖,謝謝。”


    侍者領命而去。


    應暉看著他,忽然語出驚


    人:“你要怎麽才肯放棄?”


    這個頗帶挑釁的問題並未如應暉想的那樣讓何以琛情緒失控,他眉目不動:“應先生,我不覺得這個問題有任何實質意義。”


    “和律師說話真令人頭痛。”應暉苦笑著靠向椅背,十指交握,“默笙似乎沒有和你提起過我。”語氣是肯定的,當時在大堂的情形已經讓應暉察覺。


    “的確沒說太多。”之前是他不讓她說,後來默笙大概不敢提了,而自己,也似乎下意識地把這個問題無限期地挪後了。


    這其實不符合他的性格。但是,碰到默笙,總有意外。


    應暉笑了一下,思緒飄遠,半晌後問:“何律師有沒有興趣聽聽我的版本?”


    以琛抬眸。


    “既然來了,當然。”


    然而茶香嫋嫋中,應暉卻開始沉默,那些事情,也許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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