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蟬子此時來尋,自然不可能是為了恭賀忘情上人順利渡劫。


    『他應該,是來談如何分龍的吧。』


    李長壽心底禁不住嘀咕了幾句。


    同樣是鴻蒙凶獸,做獸的差距怎麽就這麽大?


    像已經投靠自己的文淨道人,此前在西方教的處境已經很尷尬,處於被西方教隨時拋棄的邊緣;


    她根本不敢在洪荒中光明正大的走動,隻能躲在陰暗之中嗡嗡。


    而這個金蟬子,此時大搖大擺出現在南贍部洲,完全沒有禁忌,就差大喊一句:


    【小海神,我是來談判的!】


    顯然,金蟬子已完成從暗轉明,被西方教洗白了跟腳。


    也算凶獸贏家。


    李長壽的這縷神念在神像中靜靜地呆著,看著廟門前站著的那道身影,看著對方那幅自信滿滿的微笑……


    大概,這位唐僧的前世身覺得,身為四海亂局背後的『持刀者』,他們彼此應有這份默契,是時候進行一場『持刀者』的交談。


    可惜……


    李長壽今天註定要讓金蟬子失望了。


    根據早就定下了【對西方基本原則】,哪怕金蟬子在他曬神廟中蹦迪熱舞喊官人,他也不會搭理半句,更不會展露半點蹤跡。


    總之,杜絕跟西方教有任何形式的直接交流!


    李長壽心底輕笑了聲,大半的心神回到度仙門外、忘情上人渡劫之地,看著那開始消散的雷球……


    一截不成人樣的『焦炭』從空中滑落,砸在了下方的岩漿湖中,靜靜地漂浮其上。


    但此時,在場之人隻有欣喜,沒有擔憂。


    因為那截焦炭,蘊含著一股斐然的生機!


    金仙劫已過。


    天空之中劫雲悄然消散,化作一股股濃鬱的靈氣,朝著下方湧去。


    而在那截不成人形的『焦炭』上,三朵玄妙之花緩緩在額頭、胸口、腹部顯化,又慢慢遊動,匯聚於天頂,迅速綻放。


    一朵藏本命;


    一朵蘊道生;


    一朵模糊不清,預示著變與可能。


    那截『焦炭』又緩緩漂浮了起來,憑空盤坐,現場褪皮,露出了忘情上人的真容。


    一束青光自天外落下,包裹在忘情上人身上,一朵慶雲飄來,空中出現了種種異象,響起了悅耳的天道彩鈴……


    「師父過了!師父過了!」


    此刻,酒烏終於敢開口大喊。


    酒字九仙齊齊歡呼雀躍、激動不已!


    李長壽的這具紙道人,更是被興奮過頭的酒玖抓著胳膊一陣搖晃,差點沒把他從雲上直接扔下去……


    咳,些許碰撞,不勝筆墨。


    江林兒縴手抹了抹眼睛,幹咳幾聲,拿出了做師娘的淡定,在旁靜靜站著,盡顯端莊從容;


    隻是,因為過於少女的身段,她總歸是少了一些威嚴和威懾力。


    自今日起,度仙門又多一名金仙,門人弟子的安全係數再次邁上了一個台階。


    正當大家歡呼慶賀,李長壽卻分了些注意力,暗中觀察著萬林筠長老的麵容……


    萬長老此時雖『冷笑』連連,但眉目間,總歸是有幾分嚮往,眼底也不經意流露出幾分失落。


    不多時,忘情上人換了一身長衣,渾身散發著淡淡清香,身周飄舞著一些花瓣,朝酒字九仙處飛來。


    掌門季無憂與麒零長老,帶著眾位長老過來賀喜,門內也有不少仙人飛出來迎接……


    度仙門各處歡聲載道,門人弟子大受鼓舞;


    不少老一輩天仙感慨橫生,忘情上人的幾位師兄弟也是道心震顫、激動不已。


    正當門內一片歡騰,李長壽卻悄然回了小瓊峰上,與師父、師妹言說了忘情上人順利渡劫之事。


    因師祖江林兒的關係,師父和師妹也需趕去慶賀,李長壽剛回來,自是不用再跑一趟……


    正當李長壽想偷閑幾日,寄託了心神的紙道人半躺在搖椅上,繼續整理老君出所傳丹道,心底又聽到了一聲有些模糊不清的嗓音……


    「海神,何不派化身前來一見?」


    這金蟬子,耐心似乎有些不足。


    這才一兩個時辰,就已是按耐不住,闖入了那處海神小廟……


    李長壽借神像瞥了這六翅金蟬一眼,隨後就自顧自的整理自身丹道,全然不搭理對方。


    金蟬子此時已在神像前,又道:


    「以海神之謀略,應知貧道所為何事而來,為何避而不見?」


    這小小的海神廟靜悄悄地,隻有一名廟祝躲在桌子底下,不斷瑟瑟發抖,心底一片空白。


    又片刻……


    金蟬子笑意漸漸收斂,冷然道:「莫非,海神當真不將我們放在眼底?」


    李長壽暗自挑了挑眉。


    這個金蟬子倒也算心思細膩,借西方教之勢施壓,又故意隻是說『我們』,而絕口不提『西方』二字。


    怪不得能得西方高層看重。


    但他還是不理,靜靜地看金蟬子唱獨角戲,甚至還在心底想像了下,這傢夥穿上袈裟、戴上僧帽的模樣……


    嘖,確實挺帥,有點小壞,不負『禦弟哥哥』之名。


    李長壽先拿出之前做的《金仙劫觀察筆記》,仔細整理了一遍,進一步完善了自己的渡劫方案。


    又拿出了十多隻空白的玉符,開始將自己得來的丹道感悟,按自己的理解,整理成『丹經』。


    在這個過程中,李長壽心底,那個模糊的嗓音,每隔一陣就響起一次……


    「海神莫非是怕了?」


    「海神,若你不放心,我可按你的規矩,先立些誓言,如何?」


    「哼!


    今日我倒是要看看,你如何能不見我!」


    不過一個時辰,金蟬子直接坐在了李長壽和敖乙的神像之前,一幅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


    李長壽對此隻能略微搖頭,繼續低頭忙自己的……


    忘情上人渡劫修成金仙,倒是讓他也有些道心躁動;


    在李長壽看來,忘情上人總體不過隻有六七成的把握,數次險死還生,最後勉強撐過去了。


    這是賭命賭贏了,萬一輸了呢?


    恐怕此時江林兒已守了寡,酒字九仙嚎啕大哭,王富貴這個名字,榮登度仙門『仙逝』榜。


    將自己該做的、能做的,最大程度做好了,再全力以赴麵對金仙劫。


    那樣,哪怕自己撐不過去,也不會有什麽遺憾吧。


    穩一手,不急。


    ……


    度仙門這半個月十分熱鬧。


    掌門親自下令,不閉關的門人弟子去破天峰上慶祝,百凡殿前架起仙宴,修成金仙的忘情上人連日講道。


    李長壽也偷閑半個月,整理出了十二篇丹經、三十餘丹方,這不過是老君所傳授丹道的一小部分。


    與此同時,李長壽也被吵了半個月。


    金蟬子就坐在南海的那座小廟中,每隔半個時辰開口喊一句『海神,何不出來相見』。


    李長壽索性,直接把這傢夥當做了『鬧鍾』,提醒自己歲月匆匆。


    他此時所整理出的這些丹方,都是自覺能用上的。


    其中有幾個丹方,還是特意為萬林筠長老找出來的,隻待自己修成金仙,搞一些天地靈藥,就可嚐試開爐煉製。


    「教主哥哥!教主哥哥!」


    天庭海神府中,敖乙急匆匆找到了李長壽的紙道人,言說自己剛剛的『驚人發現』!


    「教主哥哥,有個青年道者坐在一處小廟中,每隔半個時辰就喊哥哥去跟他見麵,不知是何許人也。」


    李長壽:……


    「當真?」


    敖乙瞪著眼,滿是認真地回道:「當真!」


    「嗯,他半個月前就在那了,」李長壽搖搖頭,言道,「此人是西方之人,曾在你大婚時,自東海顯露過行蹤。」


    敖乙不由眨了眨眼,略微有些尷尬。


    李長壽輕吟幾聲,心底念頭輕轉,分析此事利弊,很快就有了決定。


    「敖乙,你不如現在就去請幾位龍族高手,最好是能得你父王完全信任之人,探查這處小廟。


    若是能不被他發現,我就試著套他話語,看能否探出西麵接下來會有什麽動作;


    若是驚了他,讓他離開,那對咱們也沒什麽損失。」


    「是,乙現在就去給父王傳信!」


    敖乙連忙答應一聲,匆匆離開李長壽所在的正屋。


    此時在龍族眼中,敖乙這個二太子殿下跟自己這個海神已是過分親近,很容易讓龍族覺得,是自己忽悠了敖乙……


    雖然不得不承認,也確實存在一些忽悠的成分在。


    故,隻是讓敖乙在旁『做證』已不太穩妥,必須要多幾個『證人』,才更有說服力。


    又半個時辰後,敖乙趕來稟告,說是已安排妥當。


    東海龍宮兩位老龍出手,借敖乙的神像,將小廟中的情形展露在了東海龍王與眾龍族重臣麵前。


    並未被金蟬察覺。


    李長壽的一具老神仙皮紙道人,也從安水城趕去了那處小廟,當著龍族的麵,自小廟後院鑽出。


    坐在神像前的金蟬子眼前一亮,冷笑半聲,淡然道:「海神當真是事多人忙,讓貧道好等。」


    端著拂塵走進來的李長壽略微皺眉,「道友何人?為何吵擾我修行?」


    「哦?」金蟬子站起身來,那張清秀的麵容上帶著幾分恍然,「原來海神是在修行,那倒是貧道打擾了。」


    李長壽以退為進,笑道:「若道友無事,就請回吧。」


    「海神可知我從何而來?」


    『東土大唐』這四個字,差點就脫口而出!


    李長壽略微搖頭,言道:「不知。」


    「貧道今日是奉命前來,與海神相商一事,」金蟬露出幾分微笑,抬手拿出了一隻紫金寶珠。


    寶珠光芒一閃,就將兩人身形籠罩在一層結界之中。


    李長壽見狀,主動後退兩步,出了結界。


    金蟬子皺眉道:「道友這是何意?你我相商之事關係重大,須得防備隔牆有耳。」


    「道友還是請回吧,」李長壽一臉正色,「我們人教做事一向光明磊落,這般遮遮掩掩,不合我之大道。」


    金蟬子注視著李長壽,而李長壽目光坦坦蕩蕩,毫無半點『羞澀』。


    這是一場,關於臉皮的較量。


    今日的金蟬子,還有幾分抹不去的傲氣,很快就敗下陣來……


    「也罷,」金蟬子淡然道,「這已非什麽隱秘,各方也都已是心知肚明。


    海神,咱們快人快語。


    貧道前來此處,一是為了賠個禮,此前我們多有冒犯,不知海神跟腳如此深厚。


    二是來相商龍族之事。」


    李長壽突然道:「你們西方的規矩,莫非就是空著手來賠禮?」


    金蟬子不料李長壽突然說這個,頓時被擾亂了節奏。


    壽之套路現場教學——【帶偏重點,混淆視聽】。


    「自然不是,」金蟬子笑道,「今日你我隻要商議出個結果,明日便會有一份厚禮送上。」


    李長壽輕笑了幾聲,「那按照道友的意思,若是你我今日商議不出結果,那賠禮也就此算了?」


    「並非如此,我們並不願與道友為敵……」


    「也罷,說第二件事吧,你想與我如何商議,又商議何事?」


    金蟬子並未察覺,他已是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了談話的主動權。


    【占據主動,投石問路】


    這金蟬子笑道:「龍族有四海龍宮,我們取其西、南,道友取其東、北,如何?」


    李長壽心底也是一樂,這金蟬子竟直接將這般話說了出來。


    那就直接過渡到第三步——【裝瘋賣傻,偷換立場,以退為進】。


    李長壽道:「道友似乎搞錯了,我要龍宮作甚?」


    金蟬子沉吟兩聲,聲音略低了些。


    他道:「貧道所說,自不是指海神,而是在說道友背後的天庭。


    人教想興盛天庭,我們也想興盛西洲,龍族垂垂老矣,又不甘落寞,其底蘊無比深厚,你我兩家,自可化而分食。」


    「夠了!」


    李長壽突然一聲大喝,麵露怒色,罵道:「道友,你到底是何人?為何在此地嚶嚶狂言!」


    「我乃……」


    「西方之人?」李長壽冷哼了聲,「就知你會這般言說!


    道友,你這般嫁禍的把戲,用的實在太膚淺了些!


    西方與我道門三教都是大教,有超然之存在,哪怕西方出手算計,也都是隔空過招,在意各位教主的麵皮!


    又怎會派人,來與我直接言說此事?還說什麽化而分食?


    我勸道友良善,莫要挑起我道門與西方的爭端!」


    金蟬子迅速反應過來,定聲道:「海神,我又何必以此事矇騙?」


    「世道艱險,靈心叵測!世間之事,誰又能說得準?」


    李長壽搖搖頭,「道友若無法讓我相信,道友確實是西方之人,且能全權代表西方,那就莫要怪我今日失禮了。


    不送!」


    金蟬子徹底懵在那,盯著李長壽這老神仙的麵龐,低聲道:「那依海神之見,我該如何證明?」


    「很簡單,讓天道來驗證,立大道誓言,證明自己能代表西方就可。」


    「不過一誓言,海神且等。


    天道在上,若我金蟬今日非受西方教副教主委託,前來此地與海神相商龍族之事!


    若我金蟬所言有半句虛假,自遭天道降神雷懲戒!」


    金蟬子言語落下,心底略微覺得,有些不對勁……


    而空中已經傳來悶雷之聲,天道之力來去匆匆,收下了這份誓言。


    李長壽此時緩緩鬆了口氣,心底為金蟬子點了個贊:「你果然是西方教之人。」


    金蟬子笑道:「道友如今既然信了,咱們也該好好談談了,道友盡可言說自己的條件。」


    「我沒有條件,」李長壽笑道,「此事不必交談,我與道友完全不同。


    我幹涉龍族之事,起因其實隻是海神教有龍族的一份香火功德,而我是海神教教主。


    道友,請回吧。」


    金蟬子頓時一怔,被晃的有些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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