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遠經曆的襲擊,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除掉軍隊不講道理地碾壓,或者餓瘋了的災民孤注一擲地哄搶外,其他敢於襲擊車隊的人,往往都具備三要素:合適的伏擊地點,最佳的動手時機、事先預留好的退路。


    尤其是第三點,退路,最為重要。


    衛國地處平原,國內耕地眾多,山川稀少。縱有幾座山,也不過二三十丈高,很容易就翻過了。要是輕功高手,一盞茶的功夫都不要就能輕鬆走個來回。


    這也就意味著,哪怕你打劫車隊成功也不好跑,人家要追,很容易就能鎖定方向。你帶著貨物,他們身輕如燕,誰跑得快還想?稍微有點經驗的劫匪都不會選在這種地方下手。


    早在押鏢之前,揚威鏢局就已經做過推演,幾位鏢頭一致認為,此次押鏢,最危險的隻有一段路,那就是如今車隊正在經過的,從東陽郡到茅陽郡的官路!原因有三:


    第一,東陽郡是南六郡中,最北方的一個郡;茅陽郡是北六郡中,最南方的一個郡。


    這也就意味著,揚威鏢局在東陽郡的影響力乃是南六郡中最小的,遠不如他們在其他五郡的人脈底蘊,能夠得到的情報與援助很少。


    茅陽劍派的基本盤雖在茅陽郡,這幾年卻大力向北擴張,與地頭蛇鬥得很是激烈,駐守茅陽郡的人手也不充足。


    這段路,可以說是兩方勢力最薄弱的地帶。


    第二,這段路很長。


    館驛是三十裏一置,但衛國卻廢棄了這段路上一半的館驛,改成六十裏一置。因為城鎮離的太遠,補給不方便,維護成本太貴。哪怕被富商何家接手後,這個規矩依舊沒有改回來。


    遠離城鎮,無疑加大了遇襲的風險。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是延靈山脈腳下。


    衛國西北、東北、東南三麵都是平原,分別接壤梁、晉、陳三個強國,苦不堪言。唯有西南方向是連綿不絕的群山,一眼望不到頭。


    劫匪要是把財物搶了,往山裏一鑽,你怎麽找?根本找不到!人家可以化零為整,散入山腳下的村莊,就像一滴水墜入海裏,悄無聲息;也可以跋涉十幾二十日,穿過山脈,跑到別的國家,更是鞭長莫及。


    自打到了東陽郡後,李仲遠就提高了戒備。這段時日,車隊裏陸陸續續有人肚子不舒服,更是令他無比警惕。


    按照李仲遠的想法,出了這種事,就算調查出菜肴沒被下毒,廚子沒問題,也要把對方閑置,這幾天靠啃幹糧度過,將中招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但他隻是個鏢師,雖因武功不錯,勉強躋身至“上士”的階層,在貴族老爺們眼中仍隻是個寒門子弟,不會因為他的建議放棄口腹之欲,反而譏笑他就是窮酸,不配享受好東西,隻配吃野菜稀粥度日。


    李仲遠沒有因為這點小事就憤怒,但不是每個鏢師都有他的養氣功夫。


    這一路上,揚威鏢局的鏢師與王家奴仆的幾次衝突,由於王家嫡係對奴仆們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態度,加上揚威鏢局不敢開罪王家,每次都不了了之。可李仲遠知道,雙方的矛盾並沒有化解,反而更深。


    鏢師們認為王家奴仆狗仗人勢,王家奴仆們認為鏢師“區區寒門子弟,粗鄙武夫,竟然不跪舔公卿”,屢屢嘲笑,雖不至於明著為難,但基本上不配合他們的行動,更不要說給予方便。


    李仲遠建議車隊不要熏香,因為香味能蓋掉異味的同時,也容易讓敵人有可趁之機。


    王家奴仆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趾高氣昂地告訴他“熏香是貴族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環,什麽時候用什麽香都有講究,香料配方還是王家秘方,概不外傳,你不懂就不要暴露自己的無知”。


    李仲遠讓王家人不要提行李去館驛,全部堆在庫房,方便看管。如果賊人隻是為了求財,這樣能起到一定的分散風險作用。對方就要扯出一大串,諸如“老爺的衣食住行有專門一套器具,你們這些庶民懂什麽”之類,然後讓奴仆拎著近百個木箱子、皮箱子上二樓去。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饒是李仲遠修養再好,也要搖頭。


    對於王家奴仆的種種不配合之舉,他其實可以理解。


    對方畢竟是王家的奴仆,自然事事要照顧到主子的意思。將王家的少爺、小姐們服侍得妥妥帖帖,才是這些人該做的事情。


    而他提出來一連串要求,雖然基於安全的角度出發,卻會讓人不夠安逸和享受。萬一王家嫡係發起脾氣來,倒黴的不是他們這些鏢師,而是那些奴仆,他們當然不肯做有可能損害自身利益的事情。


    再說了,當一個人為了生存,出賣尊嚴的時候,看見昂首挺胸,靠本事活著的人,往往不會羨慕,而是用盡一切辦法去否定對方。


    李仲遠所考慮的是,王家的嫡係在遇到這種事時,並沒有表現出足夠的果決與智慧。


    他們好像意識不到風險的存在,不肯稍微配合,下降生活質量,還要負責保護他們的專業人士,也必須按照他們的節拍走——比如一到館驛,就勒令他們這些近身守護家主、少爺、小姐的鏢師去洗澡,理由是不想聞到臭烘烘的味道。


    李仲遠雖然配合了他們的要求,但他在心中已經下了論斷。


    王家後輩,無一可造之材。


    對任何一個家族來說,這都是一件要命的事情。


    若是太平盛世,躺在老祖宗的功勞簿上混日子,指不定還能熬上幾代才走向沒落。但這戰亂頻繁的兩百餘年令人們深刻地意識到,哪怕是有資格問鼎中原的強國,明君一死,換了一個中人之姿的君王,也會在十幾年,甚至更短的時間內,不複昔年聲威,直接四分五裂的都有。


    注意,這還隻是換了個中庸的君主,而非昏君。


    國尚且如此,家族之間的競爭就更加激烈。


    一個家族想往上走很難,可能要耗費幾代人的心血,但想要往下滑,隻要一個錯誤的決定就夠了。


    亂世的角逐是如此殘酷,令每個有識之士都充滿了不安,渴求發展。尤其是衛國這種小國,沒被吞並隻是因為處於三國夾縫,牽一發而動全身,但這樣的狀況未必會持續下去。一旦晉、梁、陳任何一個大國出手,微妙的平衡隨時可能被打破。


    這種狀況下,一家之主若是看不清局勢,不懂得取舍,不夠果決,那可真會害死全族。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陳國的曹帥,這些年來,已經用鐵與血教會許多自以為是的公卿世家、地主富商做人。


    “回去之後,我得與大兄好好談談這件事。最好能接完這一單,就與王家走遠些。”李仲遠按著眉頭,已經下了決定。


    一個注定要快速下滑的家族,不該成為揚威鏢局的重點客戶。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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