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六正對著一張油畫臨摹。


    這張畫作的原創者名叫喬托·簡·赫爾墨斯,活的,據說有見過他的人說他還很年輕,但是不知道多少歲。他是近十年來最出名的畫家,但是他本人很神秘,他的畫作都是由他的助手公開,他自己從來不大張旗鼓地出現在公共場合。


    其實那張已經畫好的油畫也是零六仿的,仿的另一位畫家仿的真跡。沒辦法,真跡在本人手裏,是有一些畫家花了巨資申請臨摹了之後,才把那些畫逐張傳出來。


    赫爾墨斯非常擅長神話題材的敘事性油畫,而且他對那些神話角色的美化是整個畫壇頂尖的,他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有人說他畫出了這個世界的人長不出來的美貌。


    所以赫爾墨斯的畫作仿品也是一直以來的熱銷品,零六接到了一批訂單,正是批量定製他的畫作仿品。


    “我的信要多久才能寄到我叔叔手裏?”


    零六連頭也不用回就知道是萊薩。這是他的另一個工作——給公會的人收發信件。


    他抬起頭,認真地算了下:“從這裏寄到聖城至少半個月,如果你叔叔回得快,那就是一個月之後可以收到回信。你怎麽不去訓練?”


    “我訓練早就結束了,我要出去玩。”萊薩一邊說著,一邊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零六正在畫的東西。


    這些人怎麽都不好好穿衣服。


    “出去玩走另一邊。”


    “來都來了。”


    “一個人出去玩有什麽好玩的,你去找索菲亞保姆讓她……”


    萊薩拿起一支蘸了顏料的大筆刷。


    “好,好,你去吧,早點回來……喂!”


    萊薩徑直往零六的畫上戳了一塊巨大的藍印子,丟下畫筆就跑出門了,一邊跑一邊大笑。


    畫筆掉在零六的腿上,還好他穿了圍裙。


    “真是的!”


    但是他的畫遭殃了。


    而且赫爾墨斯是他最崇拜的畫家,就算不賣錢,平時有空也會臨上幾張的。


    零六罵了一句,用刮刀小心翼翼地將畫布上的藍顏料刮了,又揩到調色盤上。不知道萊薩是不是故意選了個藍色,藍顏料是最珍貴的,現在大多數畫作都是黃色調的。


    雖然畫布上還是混了一些,大不了多花一兩個小時重新蓋一下。攤上萊薩這種大小姐他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認了。


    他決定以後挑晚上十點之後的時間再畫。


    而且,他發現萊薩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得有人來治治她。


    冷靜下來之後,零六又笑了笑,其實萊薩寫給她叔叔的那封信根本就沒有被寄出去,在這之前就被大師截胡了。當時大師恰好也要出門,恰好碰見了,就問這信誰寫給誰的,零六如實說了,大師二話不說就把信給沒收了。


    沒錯,零六治不了的人自然有人來治。


    -


    不到一小時,萊薩就從孤兒院的出入口回來了。


    她還是沒找見那天那個乞丐。


    “天已經這麽冷了。”她想著,看了一眼牆上的日曆,12月14日。


    明天就是冬火節了,如果那個乞丐還活著的話,明天應該能好過些。


    就像她不知道那封信根本沒有寄出去一樣,她也不會知道,那個乞丐早就離開了這個小鎮。


    當萊薩回到訓練場時,今天的訓練還沒有結束,不過也快了。


    她在旁邊坐了一會,直到教官讓所有孩子集合,她才走到隊伍裏去。


    她本來應該站在拉娜婭和傑羅中間的位置,但是他們兩個沒有刻意讓出一個人的寬度,她走進去的時候故意用胳膊肘擠了拉娜婭一下。


    硬骨頭撞在軟肉上是特別痛的,拉娜婭被撞到右邊男孩的身上,稍微穩定了一下身形,之後隻是斜過目光看了萊薩一眼,什麽也沒做。


    傑羅的目光也落到萊薩身上,還有一個人將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那就是站在他們身後的艾德瑞安。


    “後麵在幹什麽?”


    教官警告了一句,也就繼續說了下去:“大家都辛苦了,明天就是冬火節,我們會放一周假……”


    教官還沒說完,下方就響起了一片歡呼聲。


    “安靜。到時候就不用訓練了,這裏作為自由場地,想來就來,不想來可以在自己宿舍裏。出去是要報名的,獲得批準之後每天一次最多隻能出去八個人,活動時間最多一個半小時,必須由索菲亞保姆帶著,不許擅自亂跑離隊。誰違反規定了這一周都別想再出去了。”


    “每天能出去幾次?”有人問道。


    “每人每天隻能出去一次,但是索菲亞保姆一天會帶兩隊人出去,也就是說,兩到三天內,你們每個人必定都有出去的機會。”


    “怎麽報名?”


    “每天上午十一點和下午五點會開門,先到先得,報滿即止,報過的人在這一輪結束之前不能再報。”


    “教官,我們也包括在內嗎?”其中一名訓練孩子的年輕盜賊問道。他們雖然是已經結束了所有訓練,畢業了的正式盜賊,但他們也才十五歲。


    教官看了他一眼,神情微微有些變化,但很快又恢複到一貫的冷厲。


    “今天之後,你們就不用再參加訓練了。公會也不再對你們有任何撫養義務。你們要開始為公會效力,同時,你們要靠自己活著。”


    事後,艾德瑞安單獨找了教官。他說:“我呢?”


    教官看著他陷入了沉思,艾德瑞安的年齡和身份的確很尷尬,他總不能把艾德瑞安也丟出去讓他自己養活自己,但是以他現在的水平,放在這堆孩子裏又很沒有必要,這都是他完全掌握的東西。


    讓他去上學,倒是個不錯的辦法,但這事要等大師回來才能下定論,教官道:“你先待在這裏吧,等大師回來,看看能不能申請讓你去上學。”


    “我不想去上學,我還想繼續在這裏教他們,如果那些人都走了的話,您一個人會很累。”


    “你怎麽能不上學?等你以後長大了什麽都不懂,怎麽辦?”


    “我從來沒想成為一個智慧的人,教官。而且上學能學到的那些也不能帶給我智慧。知識不一定有用,有用的是經驗,是活著的經曆和體驗才能教我去懂事。”


    教官呆住了。


    “好吧,那這幾天你也好好休息下,跟著保姆出去玩玩。”


    “謝謝教官。”


    總算是沒被遣走,他美其名曰幫教官分擔減負,其實原因另有其他罷了。


    萊薩對拉娜婭的敵意太過明顯,如果他走了的話,拉娜婭的處境將十分堪憂。


    -


    孩子們解散後,都來到食堂吃飯。


    拉娜婭正端著自己那盤食物,突然後背被人猛地撞了一下,盤中的食物有一大半都撒在地上。


    “你又幹什麽?”拉娜婭回頭,放大聲音道。


    “你還問我?我那麽倒黴還不都是你害的,還給你而已!”


    拉娜婭火氣上頭,將手中剩了一點食物的盤子直接往對方臉上蓋了上去。


    這一砸,旁邊其他的孩子立刻離遠了,其他正在吃飯的孩子也都看了過來。


    萊薩抹了一把臉,露出凶狠的眼神,直接衝上來把拉娜婭推到地上,兩個人扭打在一起。


    拉娜婭整個後腦勺的頭發都浸到之前灑掉的食物裏,混著地上的油汙和灰塵,很快擰成一團。


    “搞什麽東西?”負責打菜的人衝了出來,喊道。


    萊薩見狀,手上的力道一鬆,她立刻被拉娜婭反製,局勢瞬間逆轉過來。


    “她欺負我!”萊薩一副委屈樣。


    來者是個胖男人,他一下就把拉娜婭揪了起來,扔到一邊地上。


    “我欺負你?明明是你先撞的我!”拉娜婭摸了摸靠近下巴的左臉,那裏被摳破了,她摸了一抹血下來。


    萊薩大聲哭了起來:“我就是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就拿盤子砸我,還把我按在地上!”


    胖男人道:“好了好了,別哭了……”


    他把兩個人都提起來,但是對待拉娜婭顯然要粗暴一些,他把兩個女孩帶到索菲亞保姆那裏,對她道:“把她們洗幹淨,完了之後給這個關過道裏,今晚沒飯吃,讓她吹幾小時冷風清醒清醒。”


    拉娜婭被拎到前麵,她意識到說的是自己。


    胖男人走了,索菲亞的目光在這兩個邋遢的小姑娘中間轉了幾個來回之後,決定給萊薩先洗。


    拉娜婭忍著傷口的疼痛感,以及身上髒汙的黏膩感和混雜著食物和地上油汙的氣味半個多小時以後,終於輪到她洗了。


    拉娜婭在任由索菲亞擺布的同時思考明白了一件事情。


    會哭的孩子才有大人疼愛,她就是太安靜了,遇到什麽首先想著自己扛著,以牙還牙也是自己親自去還。


    但萊薩不是,她會裝弱,她會借大人的手來對付她,一旦麵對大人,拉娜婭就完全沒有勝算。


    而且萊薩上麵有關係,拉娜婭沒有。


    ……?


    “你知道我是有大師特權的。”拉娜婭突然說道。


    “怎麽了?”


    “今晚我不回去了,我要出去。”


    拉娜婭回到瑪麗家中,趕上了還剩下的一點晚飯。


    然後她徑自走向紫羅蘭檔案館,自己的那間書房,直接將光係魔法書翻到書簽夾著的那一頁,複習了一遍要領。


    她起身離開座位,沉下氣,閉上眼,調整精神,空氣中的魔法波動帶著一股無法忽視的威壓在房間裏彌散開。


    成功了。一層折光。


    外界是看不到的,隻有身處折光層之內的她自己才能看到。


    她並沒有因此而欣喜,而是休息片刻之後進行反複訓練。期間有過失敗,甚至由於精神力透支而差點昏迷過去,但後來成功的次數也逐漸累積了起來。


    直到深夜,鮑什也催她離開,她才回到瑪麗家中,繼續練習,直到有了困意,她才用冥想代替睡眠,淩晨四點,她的精神狀態就恢複如初,又開始了練習。


    她知道了萊薩是什麽人,但她不允許自己成為那樣的人。她還要為雙親報仇,她要真正地變強,就不能被這種小人絆住,為了對付眼前的小打小鬧而忘了自己真正要去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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