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一先又一次被送回了囚室。


    踏入囚室中,所有人都一個個睜大了眼睛望著他。那些個韓軍士兵似乎嚇了一跳。


    雲一先忽然回過頭對身後押送自己的誌願軍戰士說道:“我能問一問你的名字嗎?”


    “大,大……大名還是小名?”


    “還分大名和小名嗎?可不可以都說一下?”


    “大名王九山,小,小名……狗,狗雜。你,你,你問這個幹嘛?”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有些結巴的戰士說話的時候,總是拚命地眨眼睛,頓一下眨一次,就好像說個話,渾身的肌肉都用上了一樣,十分辛苦。


    “沒什麽,就想問問你的名字。”雲一先嘴角微微上揚,似乎想努力地展露一個笑臉,卻最終也沒能成功。


    在狗雜的指示下,雲一先回到人堆裏,在胖子身邊蹲了下去。


    人堆裏,韓軍少校和禿頭大叔小心地看著兩人。


    狗雜似乎還有點猶豫,大概是想著要不要將雲一先的腳像其他人一樣捆起來吧。不過猶豫再三之後,終究是放棄了這個想法,卻也不肯走。而是直接拿著步槍站在囚室對著他們。這會眼睛倒是不眨了。


    這個房間,之前大概是誌願軍戰士們的居所吧。臨時征用的而已。


    一般的連隊,是不會特意準備囚室這種東西的,畢竟戰俘不是每天都有得抓,而前線的資源,無論是食物、武器、還是人力都是極其有限的。


    四十平見方的地方,高隻有兩米,低矮的天花板看著無比壓抑。正中卻又開了個小孔,透出一縷陽光,照亮了整個囚室。


    這是整個囚室唯一的光源。


    地麵左高右低,中間還留了一個十厘米的台階,門在低的一邊。如無意外的話,高的一邊,應該是誌願軍戰士們睡覺的大通鋪。


    此時此刻,狗雜拿著槍站在低的一邊,戰俘們隻好全都聚集到了高的一邊。二三十個人,看上去十分擁擠,一個個都小心翼翼地偷瞄著看守他們的狗雜。


    這個人雖然年輕,但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狠勁。不是惡狠狠的那種狠,而是“呆狠”。整個看上去就是一個上級說往東他連想都不會想往西的愣頭青。


    此時此刻憋著一雙三角眼盯著一堆人,威懾力倒是很足。


    當然,也就不說話的時候,一說話,那憨厚勁也是溢於言表。


    “喂,你把人送回來了還不出來嗎?”門外有人問。


    “沒,沒事,我在裏麵站,站一下。”


    “行吧,那你站吧。”


    房間裏的人都低著頭,卻又有意無意地朝著狗雜瞥去。唯獨一個雲一先,一直望著狗雜,目不轉睛。


    狗雜也幹脆跟雲一先對視了起來。


    旁邊的胖子都開始扯雲一先的衣角了,示意他不要看狗雜,然而並沒有什麽用。


    忍了好久,眼看著狗雜是真不打算走了,胖子隻得硬著頭皮小聲問道:“他們把你帶去哪了?”


    “審訊。”雲一先小聲答道。


    整個囚室靜悄悄的,除了頂上時不時傳來的,美軍戰機的呼嘯聲以及遠處的爆炸聲之外,隻剩下雲一先和胖子的聲音。不過,狗雜似乎並不打算製止他們。


    於是,兩人幹脆小聲地聊了起來。


    “審訊啥?”


    “他們懷疑我是國民黨特務。”


    “嘿,這可真是稀奇了。我們這根正苗紅紅旗下長大的,倒活成國民黨特務了?那你怎麽說?”


    “我說實話。”


    “實話?那……他們能信?”


    “不信。”頓了頓,雲一先深深吸了口氣,接著說道:“我再努力努力吧,說不定有希望。”


    “努力啥?”胖子愣了一下,啞然失笑道:“你不會是想讓他們知道自己已經……”


    雲一先默默點了點頭。


    “能做到嗎?”


    “一定要做的事,沒什麽是做不了的。”說這話的時候,雲一先的目光依舊是那麽堅定。


    禿頭大叔說這些鬼魂執念深,但此時此刻,胖子覺得雲一先的執念比這些鬼魂還深。


    或許……這就是遺傳吧。


    沉默了半天,胖子隻能輕歎道:“行吧,幹點什麽也好。總比什麽都不幹強。”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著。


    很快,大概一個小時過去了,胖子的肚子“咕咕”地響了起來。一下子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看得胖子臉都紅了。


    其實也不隻是胖子,包括雲一先在內,這些個“戰俘”,都很久沒吃過東西了,隻不過緊繃的神經讓他們一個個都選擇性地忘記。


    現在一下都想起來了。


    胖子小心地說道:“問問他們能不能給我們點東西吃,什麽都好,我都餓得兩腿發軟了。不然給口水喝也行。”


    韓軍士兵也開始竊竊私語了起來。


    抬起頭,雲一先正準備開口,剛巧看到幾個士兵提著幾個屜子走了進來,其中一個還握著一把衝鋒槍。


    “吃飯啦!”


    雲一先嚇了一跳,聽到這句話,才稍稍鬆了口氣。


    其他聽不懂中文的戰俘們一個個麵麵相覷。


    一個個搪瓷缸被放到了他們麵前。說是搪瓷缸,其實更像是一個大號的水杯。白色的,上麵還印著天安門、紅色的“抗美援朝保家衛國”字樣。每一個搪瓷缸裏又都配著一個木勺子。


    這是誌願軍士兵標配的東西,吃飯喝水全靠它,雲一先以前在博物館裏看過。


    至於搪瓷缸裏的東西嘛……


    一團團褐色的漿糊,還冒著泡呢,看上去就好像一坨坨的屎伴著幾片菜葉一樣。


    戰俘們看得眼都直了。


    兩個士兵開始替戰俘解開手上腳上的繩子,另外三個站在一邊,拿槍指著他們。


    鬆開雙手,雲一先端起一個搪瓷缸聞了聞。沒什麽味道。如果硬要說的話,大概隻能是一點鹹味吧。


    胖子也伸手端起了一盆,小心地問道:“這,是啥?”


    “炒,炒麵。”


    “這是炒麵?我怎麽沒看出一點麵的樣子呢?”用勺子輕輕沾了一點,看著那粘稠的模樣,胖子眉頭都蹙成八字了。


    “你要幹吃,嗎?”狗雜從盤在腰間,長條狀,早已經癟下去的幹糧袋裏掏出了一塊幹的炒麵:“摻著,雪,吃。”


    “不了不了,這樣吃,就這樣吃。”胖子連忙縮了回去,嘴裏小聲嘀咕道:“這東西真能吃嗎?”


    每一個“戰俘”都分到了一個搪瓷缸,裏麵都是一模一樣的“菜肴”。前一刻還抱怨肚子餓的他們,此時對著“菜肴”,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沒有人吃,甚至沒有人碰。


    一個個都是左顧右盼的。


    “你,你!剛剛不是還說,說餓的嗎?怎麽,不,吃?”狗雜指著胖子問。


    胖子看著雲一先。


    沉默了好一會,雲一先舀了一勺子,放入口中。


    帶一點鹹味,有點像小米粥熬爛了,加點鹽,再加點油。還有一點粗糙小麥的味道。


    這裏真的是虛假的世界嗎?


    為什麽雲一先感覺那麽真實呢?


    這些就是誌願軍正兒八經的口糧了。在閑時可以煮著吃會好一點,戰時,有任務的時候,條件不允許的時候,一般是摻著雪吃。在嘴裏把雪含到融化了,吃下去。不然的話能把人渴死。


    ……


    日暮已經西垂。


    寒風夾帶著雪花徐徐刮過,突然都被覆蓋上了薄薄一層的白色,如同撒上了砂糖的一般。


    槍聲、爆炸聲、飛機轟鳴聲,遠處戰場的餘波不斷傳來。


    半山坡上,大批的誌願軍戰士正在忙碌著,一鏟接著一鏟地挖掘著錯綜複雜的戰壕,熱火朝天。


    時不時有人抬頭眺望天邊硝煙滾滾的戰場,一架架的美軍戰機在雲間躍動,俯衝。


    雲峰站在山腰上用望遠鏡遠遠地看著。


    腦海中時不時地浮現雲一先的臉龐,有些心神不寧。


    一個誌願軍戰士向雲峰敬了個軍禮,道:“連長讓我們加速陣地的構建,近期可能會有大的戰略調整。”


    雲峰接過紙條看了一眼。


    “不用他說,我們已經在加速了。”


    “現在美軍的動向不明,上級透露的口風也是模棱兩可。連長的意思是再加速,時間可能會特別緊張。緊張到分秒必爭的地步。”


    “知道了。”雲峰淡淡歎了口氣,側過臉,對一旁的宋學銘道:“去把段宇興叫過來。”


    “是!”


    ……


    囚室中,雙方還在僵持著。


    一眾士兵拿槍指著戰俘,戰俘們一個個麵麵相覷。


    好不容易地,雲一先終於喝下了半盆子,打了個長長的嗝。


    見狀,四周的其他戰俘們也才一個個動手吃了起來,嘰裏呱啦地用韓語說著什麽。似乎對口味不是很滿意。


    不管怎麽樣,戰俘們總算都吃飯了,不像要絕食的樣子。送飯的誌願軍戰士們還是挺滿意的。


    仰起頭,雲一先望著狗雜輕聲問道:“我們,聊聊天怎麽樣?”


    狗雜愣了一下:“聊,聊啥?”


    ……


    “指導員!”離得老遠,渾身沾滿了泥土雪花的段宇興便喊了出來,匆匆奔到雲峰身邊,敬了個軍禮。


    “進度怎麽樣了?”


    “已經在加緊了,應該三天時間能全部弄完。”


    “戰局可能有變,必須再加緊。今晚讓同誌們辛苦一下。”


    “夜間也要……”稍稍遲疑了一下,段宇興咬了咬牙道:“行!”


    “注意安全。”


    “知道。”


    正要扭頭離開呢,段興宇忽然聽到一陣哄笑聲,於是順著聲音望了過去。


    雲峰也跟著望了過去。


    遠遠地,他們看到囚室的大門口堵著一大幫的誌願軍戰士。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軍魂1951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甲魚不是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甲魚不是龜並收藏軍魂1951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