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這話,倒不是狂妄自大、無的放矢。


    他敢這麽說,自然是有原因的。


    剛才那一戰,那個叫木恩的少年受了一些刀傷,盡管輕微,但他那一身太過汙穢,稍微不注意衛生,就可能造成感染。


    還有一點,這兩人都是北莽人,隔著上千裏,被抓到南方來,水土不服的可能性也很大。


    而且,作為俘虜被釋放的他們,身無分文,不管是吃飯住店,還是尋醫問藥都成問題。


    以屠各勿術對少年的寵溺,在他傷好之前,絕不可能帶他到處奔波。


    這些種種不利的因素加在一起,才讓王安有這樣的判斷。


    當然,再聰明的人,判斷也有出錯的時候。


    不過,屠各勿術既然收下了腰牌,就是默認會求上門,雙方再見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至於,王安為何執意要留住這兩人……個中緣由,眼下這種場麵,他自然是沒辦法告訴鄭淳的。


    啪啪啪……


    旁邊忽然傳來一陣巴掌聲,王睿一邊鼓掌,一邊假惺惺地讚歎:


    “好一幕禮賢下士的感人畫麵,沒想到,太子為了收攬人才,竟然如此紆尊降貴,甘願和一個蠻夷磨嘰半天,連本王都要感動了。


    “可惜啊可惜,人家似乎不太領情,居然還是走了,身為兄長,本王真替你感到惋惜。”


    “你懂什麽,本宮這叫放長線釣大魚。”


    王安並沒有露出讓王睿愉悅的失望之色,這讓王睿有些詫異,再次嗤笑道:


    “一個隻會打打殺殺的蠻夷,算得上什麽大魚?本王這裏倒是有不少人才皆非池中物,太子若是需要,本王可為你推薦幾名。”


    推薦人才,怕是想在小爺身邊搞棱鏡門吧……王安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免了,本宮需要人才自己會找,畢竟二手車就算再新,公裏數也是別人磨合出來的,毫無征服感。”


    王睿嗤之以鼻:“這話有點意思,可惜,你連一個蠻夷都留不住,又有多少人願意跟著你呢?”


    “你又不懂了吧,本宮那是尊重人才。”


    王安不想再糾結這個話題,話鋒一轉:“倒是某些人,似乎忘記了,和大皇兄的比試較量,如今真相水落石出,是不是該有所表示?”


    他不說還好,一說王睿頓時變了臉色。


    正如王安所說,他王睿可以懷疑大皇子殺良冒功,可較量的結果證明,這群俘虜是北莽人的可能性很大。


    這無疑是在狠狠打王睿的臉。


    偏偏他卻沒辦法拿出更多證據,證明自己是對的,這種情況下,於情於理,都欠王瀚一個道歉。


    可,誰都知道他和王瀚是死對頭。


    這樣眾目睽睽之下,給對方道歉,就等於是被壓了一頭,不僅丟麵子,還很傷他這一係的士氣。


    他沉著臉不說話,指望蒙混過去,可王安卻不給他機會,直接嚷嚷開:


    “怎麽,敢做不敢當嗎?父皇和群臣都看著呢,你這般耍賴,何止有損皇族顏麵,連本宮都替你感到羞恥。”


    “你……”


    王睿氣結,正想嗬斥,忽然驚覺四周安靜得過分,一股不祥的預兆籠罩心頭。


    “恵王。”是炎帝的聲音,威嚴中帶著冷漠,“今日原是給昌王接風,本不該節外生枝。


    “朕是相信你,才給了你驗證的機會,可結果表明,事實並非你說的那樣,那些俘虜的戰力一點不弱……


    “既然昌王沒有造假,那,你是不是該以身作則,還他一個清白?”


    王睿心裏咯噔一下,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十指幾度握緊又再次鬆開。


    炎帝已經發話,縱然有再多的不甘和不情願,他也沒辦法違抗,隻能硬著頭皮走到王瀚麵前,低頭咬牙道:


    “大皇兄,這次是我不對,還請原諒。”


    麵對極度不甘的王睿,王瀚唇角微挑,很是受用的樣子。


    忽然覺得,在王安那邊遭受的憋屈,一下子全都消了,雙手緩緩負後,一副教育的口吻:


    “六皇弟不必如此,本王既為兄長,縱然弟弟再無知驕縱,也應該盡量包容。”


    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說實話,我有些沒想到,過了三年,六皇弟的性格還是一無既往的……率真。


    “隻是,本王想要提醒一句,有些事情,最好調查清楚再發言,凡事信口開河,可不是皇家子弟的作風,明白了嗎?”


    “這次是我疏忽,多謝大皇兄教誨。”


    王睿咬著牙,一字一頓,等抬頭的時候,眼底已經布滿了鮮紅的血絲。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偷雞不成蝕把米,說到底,終究意難平啊。


    王瀚仿佛沒看到他眼裏的仇恨,撇頭看向一旁,表情嚴肅:“若是六皇弟沒有其他事,還請暫且避讓,獻俘儀式還要繼續。”


    王睿臉色凝如冰霜,深深看了他一眼,種種恩怨,此時無聲勝有聲。


    然後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地返回原來的位置。


    等他讓開,王瀚這才轉移視線,若有深意地看了王安一眼。


    這廝挑撥完兩人的鬥爭,就縮到一旁當鴕鳥,袖子攏在一起,眼睛半睜半閉,一副老神在在,與世無爭的模樣。


    王瀚縱有再多不爽,此刻也不能拿他怎樣,隻好暫不理睬,重新請示炎帝:“父皇,兒臣已證明自己的清白,不知獻俘一事,可否繼續?”


    這是他返京打響的第一槍,事關他的威信和前途,無論如何,也不能半途而廢。


    萬幸這時已經沒了各種幺蛾子,炎帝應允,獻俘儀式繼續進行。


    鼓角爭鳴之聲再次響起。


    伴隨著老百姓的議論,清河岸邊,一群群肮髒不堪的北莽俘虜,帶著枷鎖和鐐銬,被分為幾個隊列,依次從大炎君臣的下首走過。


    沒一個經過的隊列,都要衝著炎帝三跪九叩,遠處的百姓受到鼓舞,紛紛高喊大炎威武。


    隻可憐離得最近的群臣,一個個臉色發青,搖搖晃晃,差點就被這群臭氣熏天的俘虜給拜上了西天。


    好不容易捱過整個儀式,群臣如蒙大赦,一個個就像才跑完馬拉鬆似的,渾身虛脫,哼哧哼哧直喘粗氣。


    剛想說終於不用再受煎熬,卻見炎帝忽然起身,聲如洪鍾地命令道:


    “把所有俘虜重新給朕押上來!”


    “……”


    群臣集體石化,差點一頭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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