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


    一彎月牙,悄悄掛在東山的盡頭。


    此刻,褪去白日浮華,本該靜謐下來的棲湖,反而越發熱鬧喧囂起來。


    一條條樓船畫舫,停泊在湖麵上,張燈結彩,管竹齊鳴,靡靡之音,令人沉淪。


    船上鶯歌燕舞,高朋滿座。


    眾賓客推杯換盞,或劃拳猜令,或把酒迎風,或吟詩作賦,歡聲笑語不斷,端的是快活逍遙。


    這一幅幅流光溢彩的畫麵組合起來,便構成了大炎京城奢靡繁華的氣象。


    與其它船隻不同,雲裳獨喜幽靜,便把畫舫靠在湖中心的斷橋一側。


    相較於湖裏的熱鬧,此刻的橋上,倒是行人寥寥,不用擔心會有人來打擾。


    “這地方倒是不錯。”


    王安坐在蒲團上,望著悠遠穹蒼之中,那被輕雲遮住一半的彎月,頓生天地寂寥,浮華遠去之感。


    “殿下喜歡就好,今日,多謝殿下出手相助,奴家感激不盡。”


    雲裳此刻換了一件月白色的便服,素衣反射著淡淡的月光,輕柔似水,真如出塵的月宮仙子一般。


    明明是妖媚無雙的美人,此刻,卻給人一種高貴清冷,不可侵犯的感覺。


    她伸出兩管欺霜賽雪的手臂,俯身給王安倒酒,香風縈繞,纖腰欲折。


    從收束驚人的細腰處,曲線陡然誇張地隆起,勾勒出渾圓緊繃的弧線,讓王安差點眼睛都看直了。


    這妞簡直太有料了,妖也是她,仙也是她。


    受不鳥啊!


    王安一陣口幹舌燥,真想把這二八年華的妖精,抱在懷裏壓壓精。


    然而,現實不允許他耍流氓。


    於是,隻好喝一杯八二年華的酒釀壓壓驚。


    “真不錯。”


    王安一杯飲盡,隻覺得酸甜清爽,口舌生津,不由讚了一句。


    當然,到底真是酒不錯,還是美女的身材好,就隻有天知道。


    “咯咯,殿下喜歡就好,這青梅釀,可是奴家按照家鄉的古法釀造,整個京城,隻此一家,別無分號。”


    雲裳似乎頗為驕傲,捧起酒壺,又給王安添了一杯。


    “青梅好,你知不知道,在我們那邊,青梅可是代表著愛情?”


    王安端起酒杯,忽然想到前世。


    那還是小學時,他第一次在書本上讀到青梅,卻因為家鄉沒有這種果樹,從此便對這東西念念不忘。


    直到參軍以後,來到江南的一座小鎮上拉練。


    那天午後,陽光正烈,空氣燥熱,他遇到了一個丁香一樣的姑娘,免費請他喝了杯冰鎮果釀。


    從此,他記住了青梅的味道,也記住了那個丁香一樣的姑娘。


    時間如水,前塵如夢,如今兩人之間山高水遠,天各一方,再見已是無期。


    不知那個丁香一樣的姑娘,如今可曾安好?


    可曾也在某個仲夏午後的樹蔭下,想起曾經那個倔強的年輕士兵。


    因為搶著和她付錢,最終耽誤了歸隊時間,被連隊老大找來一頓臭罵。


    想到這,王安薄而淩厲的唇角,忽然勾起一絲弧度。


    一絲淺淺的落寞,從他的眸子裏一閃即逝,剛好卻被雲裳捕捉到。


    雲裳的心頭一震,她能感受到王安眼裏的哀傷,那是發自內心的真情實意。


    可她不明白,自己為之驕傲的青梅酒,為何竟會讓王安如此哀傷?


    她想到王安說的,他們那邊青梅代表愛情,還以為他指的是皇宮裏的習俗,不禁好奇道:


    “青梅代表愛情,奴家怎麽沒聽說過?”


    王安抿了一口酒,淡淡一笑:“你當然沒聽過,在我們那邊,青梅代表著純潔的初戀。”


    “初戀?”


    “沒錯。”


    此刻王安已經有些微醺,借著酒意吟道:“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


    雲裳聽他吟唱李白的《長幹行》,嫵媚如水的眸子裏,漸漸流露出一絲驚訝,最後化作欣賞。


    她坐在王安一側,捧著雪腮,幽幽歎了口氣:“好美的童年,為何我就遇不到呢,真是令人悠然神往。”


    這副求而不得的苦惱表情,看得王安一愣,似乎此刻才是雲裳本來的樣子。


    他也跟著嗟歎一聲:“不隻是你,本宮也沒遇見過,這樣是不是就覺得公平了?”


    他的初戀確實不是小時候,而是永遠留在了那座江南小鎮上。


    雲裳凝視了他幾秒,狐媚的眸子裏閃動著異樣的光澤,撇嘴道:“殿下莫要戲弄人家,我們倆的小時候,怎麽能一樣呢?”


    “有什麽不一樣的,不都是光屁股娃,流著鼻涕長大的。”王安坦然道。


    “殿下你……你怎麽說這種話?什麽光屁股,流鼻涕,人家小時候可愛幹淨了。”


    雲裳一臉嫌棄,才不願承認自己有過這樣的黑曆史,人家從小就是小仙女。


    “是嗎?”


    王安深深看了她一眼,戲謔道:“你敢說,你小時候從沒尿過褲子?”


    “我……”


    雲裳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最後嗔怪地瞪了王安一眼,“殿下不許再說小時候。”


    “好吧,不說就不說。”


    王安啞然失笑,看著酒杯,忽然想到什麽,問道:“對了,大炎京城以及北麵數州,均不種植青梅,莫非,雲裳你是南方人?”


    雲裳一怔,眸光閃爍幾下,這才點頭道:“沒錯,奴家確實來自南邊。”


    她沒有細說具體出生地,王安也沒有刨根究底問,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既是南方人,為何又會流落京城呢?”


    “自然是來謀生,殿下也知道,最近兩年,南方災荒不斷,人心思離……”


    雲裳才說到一半,竟被王安打斷,搖頭道:“本宮怎麽覺得不像?若說一般百姓,麵對你說的情況,或許會考慮離開家鄉。


    “可本宮觀你言行氣質,非大士族根本培養不出來,難道你們這樣的豪族,也需要離開故土討生活嗎?”


    他直直看著雲裳,平靜而深邃的目光,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能夠直抵人心。


    雲裳沒想到他的問題會這麽犀利,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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