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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濯朝鬆月堂走去。


    他與魏嬈在甘州住了三年, 邊關耽誤了三年,時隔六年再次走在這條路上, 陸濯並無任何陌生之感。


    阿貴、趙鬆、趙柏都跟在他後麵, 之前雖然以為主子死了,可他們繼續留在了鬆月堂,今日得知主子歸來, 三人自然早早跑了過來, 一個個紅著眼眶,默默地看著前方主子的背影。


    陸濯心裏空空的。


    他自然想念家人, 想念女兒, 可最想見的人沒有見到, 那種期待與失落, 就像當年在錦城, 他為了征兵在外奔波一個月, 一忙完就想快點回到錦城去見她。那時陸濯甚至還沒有理清楚自己的感情,都會因為尋而不遇而失落,如今……


    “公主搬回公主府了?”陸濯忽然問, 他想起女兒的話, 說娘親要去探望老太君, 將她送了過來, 是送過來, 而不是留在家中。


    陸濯與父親抵達邊關,曾在守將府裏停留一日, 便也從守將口中得知了鐵蠍嶺一役之後發生的事。所以, 陸濯知道了魏嬈曾為了他奔赴戰場, 曾帶人去鐵蠍嶺尋他的屍身,知道魏嬈救回了二弟, 揭發了韓遼父子,知道魏嬈被封了公主。


    至於期間的細節,守將無從得知,也沒有說太多,可陸濯能想象出魏嬈初聞噩耗時,會有多痛苦。


    阿貴與趙鬆兄弟對個眼神,不知該怎麽回答,心亂如麻地嗯了聲。


    公主的確搬回公主府了,但不是小住,而是,恢複了自由身。


    陸濯將三人神色中的複雜理解成了他們怕他發現魏嬈搬出去而不高興。


    陸濯豈會因為這種事不悅?


    他了解魏嬈,生性自由散漫,他還在京城的時候,夏日魏嬈都要搬到自己的府邸快活避暑,這三年他不在,魏嬈空守鬆月堂,隻會觸景傷情,搬去公主府,她才會好受些。


    陸濯理解。


    沐浴過後,陸濯就要進宮了,他吩咐趙鬆:“去閑莊知會公主。”


    他這一進宮不知要耽擱多久,陸濯等不及了,他想一回來,就看到魏嬈。


    陸濯急著去與父親匯合,趙鬆則馬不停蹄地出了城門。他是主子身邊的人,他知道主子與公主的感情,這三年所有人都以為主子死了,公主寂寞太久才會生出改嫁之心,如今主子回來了,公主肯定高興,肯定會回到主子身邊。


    陸濯、陸穆隨著英國公進宮了。


    趙鬆也在近郊處遇上了並肩而行的公主與李蔚。


    魏嬈看到趙鬆,見他神色匆匆,第一想到了女兒,皺眉問:“可是郡主出事了?”


    趙鬆搖頭,下馬,單膝跪到她麵前,一臉喜色:“稟公主,世子爺與大爺回來了!當初鐵蠍嶺上,世子爺跌落懸崖身受重傷,與一烏達兵更換了衣物假死脫身,因腿傷隱居三年,腿傷恢複往回趕,正好遇到被囚北海二十多年終於尋機逃出來的大爺……”


    這便是陸濯父子倆商量好的說詞,基本都是真的,隻是改成父子倆被困在不同的地方,免得消息傳到烏達,烏達懷疑到隆布一家人身上。


    趙鬆知道公主會問,所以一口氣說了很多。


    可魏嬈隻聽到了一件事,陸濯回來了,他還活著。


    風不知何時變大了,迎麵吹在魏嬈的臉上,過往的一切浮雲般在腦海裏閃過,就在魏嬈攥緊韁繩準備飛馬回城去見他時,餘光中另一匹白馬動了動前蹄。


    魏嬈偏頭,看到了神色複雜的李蔚。


    就像身在夢中,有人突然將她喚醒,讓她回到了現實。


    看著李蔚俊美複雜的臉,魏嬈忽然笑了,笑造化弄人。


    她想了陸濯三年,想到今日想試試別的男人會不會讓她動心,這一路上陸濯還是會跳出來擾亂她的思緒,偏偏陸濯早不回來晚不回來,非要在她相看了一群世家子弟之後,在她與李蔚招搖出城的今日,回來了。


    魏嬈不後悔前幾個月的相看,不後悔今日與李蔚一起出城,因為陸濯已經死了三年,她百無聊賴,相看那些子弟為她與女兒提供了不少樂子,昨日見到的李蔚,也讓她眼前一亮。


    時至今日,京城人人都以為她早從亡夫的悲傷裏走出來了,都以為她忘了陸濯,正高高興興地準備改嫁。陸濯剛回來,他還不知道,可最遲今晚,陸濯就會知悉這一切,到那時,陸濯還想見到她這個“水性楊花”的前妻嗎?


    估計是不想的。


    怪誰呢?


    怪陸濯假死了三年?可他也不想。


    怪魏嬈沒有為他癡守?


    可是陸濯先拋下她們娘倆的!他有他的兄弟情家國大義要守,可魏嬈也沒有對不起他!他假死三年或許日夜都在想她,可魏嬈承受的不僅僅是狂潮般的思念,她承受的是陰陽相隔的至痛,她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夫妻恩愛,眼睜睜地看著女兒羨慕哥哥弟弟們父母雙全,隻有她們娘倆,一個沒男人,一個沒爹!


    魏嬈一點都不悔。


    陸濯要怪她,那就怪吧。


    “知道了,那就讓郡主在國公府多住幾日,她何時想回來了,你們再送她回公主府。”魏嬈淡笑道,言罷繞過趙鬆,若無其事般繼續緩緩朝京城的方向而去。


    趙鬆愣住了。


    李蔚也詫異地看著魏嬈的背影。


    剛聽說陸濯活著回來了,李蔚還以為自己徹底沒了戲,可魏嬈這態度,怎麽好像她對陸濯渾不在意?


    李蔚追了上去:“公主,陸濯回京,你與他可會再續前緣?”


    到了這個份上,李蔚想什麽就說什麽了。


    魏嬈笑了笑,問他:“換成你是他,此刻會怎麽想?”


    李蔚一怔,隨即反應過來。


    是啊,他知道公主此刻對他無意,可見過他與公主同行的人不知道,待閑話傳進陸濯耳中,陸濯能有那份心胸?尤其還有陸濯母親的對比,一個丈夫“死了”二十多年仍然不離不棄,一個丈夫“死了”一年不到便搬去了公主府,滿三年的時候便正式歸家,開始不停地相看男人……


    如果李蔚是陸濯,他如何也不會原諒這樣的妻子。


    可李蔚不是陸濯,魏嬈對陸濯薄情,陸濯對魏嬈生怨,正好給他可乘之機。


    “臣與公主的元宵賞燈之約,可還算數?”李蔚問。


    魏嬈看眼天上,淡笑道:“那晚我與郡主定去賞燈,三公子來與不來,悉聽尊便。”


    魏嬈徑直回了公主府。


    宮中,陸濯、陸穆父子見到元嘉帝,說了二人脫困的真正情形。九月裏父子倆已經得了自由,但前往邊關途中要經過休吉將軍的勢力範圍,那時陸濯還不知道韓家已倒,可他堅信二弟中埋伏與韓家脫不開關係,如果抓到休吉,或許能揭發韓遼父子。


    於是父子倆暗中潛伏到休吉身邊,趁休吉狩獵時活捉了休吉,一起帶回了京城。


    “皇上,因有隆布冒險搭救,臣父子才得以團聚,重回京城,臣父子對外編造另一番說詞,是不想連累他們一家,還請皇上成全。”


    陸濯父子倆叩首道。


    元嘉帝明白,陸濯、陸穆能夠回來,乃大齊之福,隻要回來就好,說詞不重要。


    對陸濯,元嘉帝隻是對小輩的欣賞,他與陸穆才是一代人,陸穆帶兵出發時,還是年輕的元嘉帝送他們出的城門。


    再見陸穆,元嘉帝感慨萬千,君臣相抱,皆淚盈眼眶。


    “臣無能,辜負了皇上的厚望。”陸穆滿心慚愧,他不是沒想過死,卻又不甘心,他想活著,想再回到故土。


    元嘉帝握緊他的肩膀,紅著眼睛道:“北海苦寒,烏達如此磋磨愛卿都不改愛卿一顆忠心,何言辜負於朕?愛卿回來,朕如斷臂再生,願舉國同慶!”


    君臣敘舊,聞訊而來的文武大臣們也紛紛讚譽陸穆的堅毅不屈。


    今日天色已晚,元嘉帝決定明日宮中設宴慶賀陸濯父子歸來。


    陸濯祖孫三人這才出了宮。


    元嘉帝去看小周氏,本以為小周氏會高興女婿回來了,卻見小周氏顯然哭過。


    “你怕守城會怪嬈嬈?”元嘉帝略加思忖,猜到了原因。


    小周氏默認,目光哀愁地看向窗外。


    她替女兒高興,也替女兒心疼,人人都知道陸濯的不易,誰又能體會女兒的苦?男人們喪妻一年半載再娶都無人怨怪薄情,女人?你不守寡一輩子,便是不甘寂寞、水性楊花。


    .


    陸濯回了國公府。


    陸家眾人齊聚一堂,唯獨不見魏嬈。


    他尋找魏嬈的目光,看得英國公夫人的心都糾起來了。


    英國公夫人將陸濯叫到了書房。


    陸濯垂著眼簾,他能猜到。


    壽安君教養出來的姑娘,哪個會年紀輕輕地便替誰守寡?


    尤其是,當陸濯從邊關守將口中聽說魏嬈為他做的那些事,他更加相信,魏嬈一定在等著他。


    “守城,你別怪嬈嬈,是我跟你娘不想耽誤她,是我們先開口勸她改嫁的。”英國公夫人看著長孫越來越冷的臉,眼圈都紅了,“嬈嬈為你做了那麽多,她心裏怎麽會沒你?守城聽祖母的,你去找嬈嬈,她肯定就回來了。”


    陸濯隻想笑。


    或許是祖母、母親先開的口,可如果魏嬈想替他守著,就不會答應,甚至祖母母親開口勸她,也是先看出來魏嬈不想守了。


    “祖母,該開席了,咱們過去吧。”陸濯抬起頭,又恢複了平時的溫潤。


    英國公夫人卻看得想哭。


    陸濯沒再給祖母勸他的機會。


    他去參加宴席,阿寶就坐在他身邊,剛得到爹爹的阿寶,今晚過得非常高興。


    “爹爹,明天我帶你去看娘。”入睡之前,阿寶揉揉眼睛,甜甜地道。


    陸濯笑了笑,摸著女兒軟軟的頭發道:“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阿寶白天玩得太累,一會兒就睡著了。


    陸濯回了前院,先問趙鬆,白日去尋魏嬈時,是什麽情形。


    趙鬆不想說,可那事瞞不住,世子稍微打聽,就會知道。


    趙鬆跪下去,一五一十地交待了。


    陸濯讓他退下,換阿貴進來。


    陸濯問阿貴,這三年公主的一切消息。


    阿貴同樣不想說,公主喜歡玩樂,喜歡帶著郡主一起快活,但世子可能不高興聽。


    但阿貴還是說了,根本瞞不住的東西,包括這幾個月公主一直在相看京城的後起之秀。


    “退下吧。”


    阿貴不敢抬頭,弓著腰退下。


    房間裏並沒有點燈,臘月中旬,滿月掛在半空,冷冽的月光灑落在男人更冷的臉上。


    陸濯便在窗下坐了一夜。


    公主府。


    魏嬈裹著鬥篷躺在微斜的屋頂上,風很冷,可這冷能鎮住躁動的心,她的眼望著空中的月亮,就這麽望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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