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今日魏嬈比昨日敬茶起得晚了些, 不過這次她是自己睡醒的,舒舒服服地在床上翻了半圈, 睜開眼睛時, 竟覺得神清氣爽,仿佛半夜並沒有被陸濯糾纏一樣。


    回想當時,魏嬈眸光流轉, 情不自禁地往被窩裏縮了縮。


    困是困的, 可一旦開始,便叫人沉浸其中, 也羞也喜。無論白日如何端莊守禮, 到了那個時候都坦誠相對, 他再也不是什麽清高溫潤的世子爺, 她也不是什麽驕縱不羈的郡主, 她與陸濯, 隻是一個男人與女人,呼吸糾纏,親密無間。


    原來這便是夫妻。


    丫鬟們進來服侍她起床, 等魏嬈走出內室, 陸濯也過來了, 他起得那麽早, 竟然也還沒有用早飯。


    “世子爺說了, 要等郡主一起。”碧桃笑著解釋道。


    魏嬈斜了陸濯一眼。


    陸濯幫她拉開椅子,請她落座。


    早飯仍然備了補湯, 魏嬈喝了半碗, 白裏透紅的氣色更好了。


    時候不算晚, 也不算太早,吃過飯魏嬈與陸濯便出發了。


    馬車早已準備好, 陸濯扶魏嬈上車,進了車廂,兩人再次單獨相處起來。畢竟新婚,每到了這種時候,魏嬈便難受控製地會想起晚上的情形。她不知道陸濯君子的偽裝下在想什麽,怕他用那種眼神看過來,索性靠著車板閉著眼睛假寐。


    陸濯坐姿端莊,雙手放在膝蓋之上,餘光便是她白皙的臉紅豔的唇,車輪轉動發出的骨碌聲越發顯得車廂裏過於安靜,安靜得像夜晚,可以為所欲為的夜晚。她的手仿佛還勾著他的脖子,她的輕哼啜泣好像還在他耳邊。


    至此,陸濯方知自己的定力在她麵前有多不堪。


    “郡主出嫁前,娘娘對我態度如何?”陸濯喝口茶水,開口轉移注意力。


    魏嬈長睫微動,如實答道:“我願意嫁你,又是皇上賜婚,娘娘當然希望你我能夫妻恩愛,不過娘娘心裏還是怨你的,短時間大概不會給你笑臉。”


    陸濯能夠理解。


    父母對子女的維護、擔憂是不一樣的。譬如說,如果有人暗算他,陸濯可以有耐心慢慢追查線索,可如果有人暗算他孩子的性命,陸濯便恨不得馬上抓出對方一擊斃命。


    他冒犯魏嬈那幾次,當時的他好像都有他自己的理由,事後他悔改了,馬上就去向魏嬈賠罪,希望得到她的諒解。但如果未來女婿像他冒犯魏嬈那般冒犯他的女兒,陸濯會從女婿的角度考慮問題嗎?不會,他隻會抓住女婿教訓一番,讓他滾得遠遠的,再也別出現在女兒麵前。


    想到這裏,陸濯越發慶幸。


    他能追回魏嬈,是因為魏嬈長大了,因為魏嬈足夠自由,給了他見她的機會。如果魏嬈還是個生活在父母身邊的小姑娘,如果她是個乖乖聽從父母之命的女兒,陸濯可能真的要錯過她了。


    陸濯伸手,握住了魏嬈搭在腿上的小手。


    魏嬈吃了一驚,睜開眼睛看過來,就在她想斥責他不要胡鬧時,就對上了陸濯充滿歉意的眼神。


    “如果可以重來,我定不會那麽對你。”陸濯道。


    魏嬈想了想,笑道:“如果可以重來,你便可以避開戰場的敵情,便不會受傷,你沒有受傷,又如何會有我為你衝喜?”


    陸濯一怔。


    魏嬈玩味地看著他:“真那樣,世子在後花園裏種的便是牡丹花了。”


    她雖然在笑,目光已經開始變冷,陸濯反應多快,笑著道:“我說的重來,隻是時間倒回去,我仍然記得你,既然記得,我怎麽會娶旁人,定是先退了前麵的婚事,再三媒六聘去求娶郡主。”


    魏嬈哼道:“那祖母乃至全京城的人都該懷疑你中邪了。”


    陸濯看著她道:“不是中邪,是中了芍藥精的媚術。”


    魏嬈聽了,一巴掌拍開他的手,低聲叱道:“誰稀罕對你施展媚術,根本就是你貪色重欲,裝得像個君子罷了。”


    陸濯賠笑道:“好好好,是我色迷心竅,與郡主無關。”


    油腔滑調的,魏嬈瞪他一眼,別開臉不理他了。


    陸濯哄好了她,車廂重新安靜下來,這才心有餘悸地思考了另一種可能。如果他沒有在戰場受傷,沒有認識過魏嬈,那他與謝六姑娘的婚事肯定會照常進行……


    念頭剛起,便被陸濯掐斷了,並且第一次慶幸當年所受的傷。


    皇城到了。


    陸濯先下車,一抬頭,就見韓遼穿著龍驤軍暗金色的官袍從裏麵走了出來。


    陸濯視若無睹,隻提醒魏嬈戴上帷帽。


    進宮是不該戴的,但女眷的馬車裏都備著帷帽、麵紗,陸濯不想讓韓遼看到魏嬈。


    魏嬈正奇怪陸濯為何提出這種要求,外麵突然傳來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守城陪郡主來給娘娘請安?”


    陸濯竟然沒有理會那人。


    魏嬈戴好帷帽,從車廂裏探出來,視線一轉,終於見到了已經走到陸濯身邊的韓遼。


    雖然韓遼娶了表姐周慧珍,可魏嬈與他唯一的一次近距離見麵還是四年前的龍舟賽上,韓遼與陸濯、戚仲愷等人比試結束一起來摘星樓拜見元嘉帝與太後娘娘。後來韓遼去閑莊做客,魏嬈作為女客,也沒機會見他,當然,有機會魏嬈也沒興趣去見。


    魏嬈隱約記得,四年前初見韓遼,印象中韓遼是個儀表堂堂看起來十分年輕的男子,隔了四年再見,韓遼終於比較像一個三十五六的中年男人了,笑起來眼角多了幾道皺紋,且他雖然容貌出眾,目光卻顯得渾濁,沒有陸濯四叔那麽儒雅俊逸。


    好色之徒,又能有什麽好氣度。


    “嬈表妹,恭喜新婚啊。”見到魏嬈,韓遼目光灼灼,似乎想將那層薄紗穿透。


    魏嬈險些被他惡心死,淡淡道:“韓大人還是喚我郡主吧。”


    韓遼就像沒聽懂魏嬈的嫌棄之意似的,兀自套近乎道:“咱們是姻親,表妹跟姐夫,喊……”


    他沒說完,陸濯直接托著魏嬈的手,越過韓遼往宮門裏麵走。


    韓遼不配見魏嬈的臉,也不配魏嬈多與他浪費口舌。


    魏嬈明白了陸濯的意思,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夫妻倆並肩而行,一個修如俊竹,一個纖細似藤,韓遼停在宮門外,看著魏嬈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


    魏嬈婚前對陸濯做的那些事,又是扔茶碗又是要陸濯下水采藥草,婦人們非議魏嬈不夠莊重,韓遼隻覺得胸口的火越來越熱,魏嬈在他心裏就像真正的仙女,貌美不說,對凡人也高傲不屑一顧,可越是這樣,越讓他迫切地想將魏嬈抓到手裏,親手毀掉她所有的傲慢。


    “以後碰上他,話都不必與他說。”


    走出一段距離,陸濯神色不愉地囑咐魏嬈道。


    魏嬈點點頭,轉而好奇起來:“我是因為表姐不喜他,你與他有什麽過節嗎?”


    兩人曾經因為周慧珍要嫁韓遼發生過爭執,當時的重點不在韓遼,而韓遼好色的毛病,不至於讓陸濯對他連最基本的寒暄都不屑吧,剛剛她還沒下車,韓遼還沒有套近乎,陸濯已經對韓遼失禮了。


    陸濯臉色更冷,低聲解釋道:“他與你表姐訂婚時,曾找我攀談,言語間對你們姐妹頗為不敬。”


    魏嬈皺眉,韓遼的狗嘴裏能吐出什麽話,想一想也猜到了。


    “所以我才想通過你說服老太君改變主意。”陸濯深深地看了魏嬈一眼,當時尚且不明白,現在想來,那時他就在意魏嬈了,否則怎會多管周慧珍的閑事。


    魏嬈哪知道他在想什麽,隻以為陸濯又在強調韓遼不是表姐的良緣這件事。


    魏嬈也因為表姐的選擇麵上無光,可當時的情況,外祖母沒有更好的辦法。


    “子孫都是債,等你到了外祖母的年紀你就懂了。”之前都吵過一次了,這次魏嬈無意多說。


    陸濯卻被她老氣橫秋的樣子逗笑了,揶揄她道:“郡主這麽快就想讓我背債了?”


    魏嬈疑惑地偏頭,旋即反應過來,頓時臉上飛霞。


    這一打岔,韓遼就被兩人拋到了天邊。


    貴妃娘娘住在昭寧宮。


    陸濯、魏嬈被宮人帶到昭寧宮,發現四皇子也在。


    四皇子今年已經六歲了,去年在行宮見麵,魏嬈就發現弟弟懂事守禮了很多,如今又在宮裏住了半年,四皇子身上僅存的那點稚氣好像也消失了,舉手投足都像極了自幼養在深宮中的皇子,少年老成。


    “臣拜見四殿下。”陸濯恭恭敬敬地朝四皇子行禮。


    四皇子點點頭,道免禮,目光落到魏嬈臉上,他終於露了笑:“姐姐與世子稍等,母妃馬上就來了。”


    魏嬈不急,與弟弟坐在一塊兒,輕聲詢問弟弟在宮裏住得是否習慣。


    四皇子抿了抿小嘴兒。


    他不喜歡皇宮,地方小不說,討厭的人還特別多。


    昭寧宮還好,其他殿裏的小太監小宮女喜歡說閑話,四皇子聽了很多母妃、姐姐不好的話,他很生氣,告訴母親讓母親去懲罰他們,母親卻說,管得了嘴管不了那些人的心,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去在意,問心無愧便可。


    四皇子不是很懂,母親寬和,他再去找父皇做主,父皇則說他是皇子,隻要宮人犯錯,他也可以懲罰,四皇子就抓了兩個宮女打板子,可是親眼目睹那兩個宮女被打得嚎啕慘叫,四皇子同樣不舒服。


    父皇就給他找了個據說很厲害的先生,突然多了好多課的四皇子,已經忙到沒有時間去禦花園亂跑聽閑話了……


    四皇子還沒有來得及向姐姐訴說他的煩惱,小周氏出來了。


    她隻瞥了陸濯一眼,便示意魏嬈隨她去內殿。


    魏嬈咬唇,她猜,母親、外祖母都會同英國公夫人一樣,關心她與陸濯圓房的問題。


    小周氏當然要關心了,這可是關係到女兒婚後是否幸福的大問題,陸濯那麽氣人,若連床上都伺候不好女兒,女兒嫁他何用?


    小周氏不但關心,問得比英國公夫人露骨多了,這也是陸濯自己造的孽,誰讓他第一次成婚時那麽氣人,否則以他武將的身份,小周氏還真不必太擔心他的能力。


    當然,陸濯造孽,尷尬都給魏嬈了。


    “娘怎麽跟外祖母一樣呢!”魏嬈捂著臉道。


    小周氏:“廢話,誰讓我是你外祖母生的?”


    魏嬈躲不過,隻好如實回答了母親的問題。


    外殿,四皇子一會兒看陸濯,一會兒又不看,既想裝穩重,又因年紀太小,泄露了他的糾結。


    “殿下有何煩惱?”陸濯善解人意地問。


    四皇子瞪著他道:“母妃說了,你以前根本不喜歡姐姐,你讓姐姐受了大委屈。”


    陸濯汗顏,承認道:“臣的確讓郡主受了委屈,但並非不喜。”


    四皇子不信:“你若喜歡姐姐,怎麽會惹姐姐哭?”


    陸濯苦笑:“殿下有所不知,喜歡一個人,如同做學問,有的人無師自通,有的人卻過於愚笨,明明喜歡卻不知該如何喜歡,臣,便是那等愚笨之材。”


    四皇子見他很誠懇的樣子,歪歪頭,思索道:“就像我喜歡一隻鳥,卻沒有用對方法,把它關在籠子裏,反而把它養死了?”


    陸濯詫異地看著對麵的六歲孩童。


    四皇子就知道自己理解對了,看陸濯的眼神更凶起來:“你害我姐姐受傷了?”


    陸濯忙道:“臣不敢,臣隻是,隻是不善言辭,傷了郡主的心。”


    四皇子怒道:“傷心也不行!”


    陸濯:“正是,所以臣已經知道錯了,以後絕不會再讓郡主受傷。”


    內殿,魏嬈母女倆說完貼己話,剛要出來,就聽到了陸濯的這句保證。


    魏嬈看向母親。


    小周氏很是欣慰,她所學有限,未必能教會兒子如何做一個優秀的皇子,但她一定會教會兒子如何做一個好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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