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驚蟄不敢托大,倉促間避閃不及,隻能揮刀抵擋。那箭撞在刀麵上“嗡”的一聲,震得雷驚蟄一條手臂都在發麻。他當機立斷,直接策馬越過周桂,就要帶人衝進城門。


    “快關門!”周桂被掀倒在地,顧不得狼狽,提著袍子衝城將大喊道。


    城將幾人一起,壓著肩膀,齊聲大喝,抵著城門往中心合閉。雷驚蟄的馬卻更快,他馬到時刀也到了,率先砍翻推城門的城將,就要長驅直入,占據茨州。千鈞一發間,雷驚蟄腦後一涼,他倏地伏下上半身,馬背上跟著一沉,攀上了一個十六七的少年郎。


    丁桃的手掌劈向雷驚蟄的脖頸,雷驚蟄側身躲過,握著刀柄,反手就直插丁桃胸腹。丁桃扒著馬鞍滑身下去,避開刀鋒。他的腳挨在地上,跟著急速狂奔的馬飛跑了幾瞬,再次借著臂力攀了上去。


    “喂!”丁桃攥著雷驚蟄的手臂,抬手把一筆的墨甩在雷驚蟄回首時的臉上。


    雷驚蟄怎麽算也沒有算到前來救場的少年郎還有如此招式,被那墨濺了眼睛,當即看不清周圍。可他耳力驚人,在丁桃偷襲的瞬間就摸到了丁桃的路數,對抗之間拖過了丁桃的領口,緊接著把丁桃翻摔下馬。


    丁桃重摔在地,背上酸疼。他吃痛地喊出聲,還沒喊完,迎麵就是一隻馬蹄。丁桃連忙滾身躲避,可是他翻滾時露出的後背就暴露在了雷驚蟄的眼下。


    機不可失!


    雷驚蟄隨即擲出鋼刀。


    丁桃想躲,腳踝卻被後邊追趕而上的土匪拖拽住了。他整個身體都被迫趴伏在泥水裏,雙臂撐著地麵,想要抬起身體,又被拖了下去。那鋼刀已經到了背後,丁桃臉上蹭得都是髒泥,他咬牙挺起上半身,衝城內大喊:“打開南側大門,援兵到了!”


    雷驚蟄怒罵一聲,卻見飛擲出去的鋼刀被把極窄的刀鞘中途阻截,接著被挑飛出去,斜釘在了地上。


    丁桃驚魂未定,他回首一看,適才拽著他腳踝的土匪已經身首異處,死透了。他馬上爬起來,連續跳了幾下,從沈澤川背後冒出腦袋,對雷驚蟄說:“你死定了!”


    城門已經關了一扇,雷驚蟄帶著人擠在馬道的入口,卻被擋住了。他認得這個人是誰,那披風下露出通身的白,是對方離開闃都後再也沒有換下的顏色。雷驚蟄的馬退後幾步,然而下一刻,他就揚鞭直撞了過去。沈澤川扯掉披風,扔在了丁桃懷裏。浪淘雪襟揚蹄就上,風起的刹那間,仰山雪已經出了鞘。


    雷驚蟄的刀已脫手,他在跟沈澤川碰撞前,隨手拔出了下屬的佩刀。馬的嘶鳴像是號角,兩股強勢的力道碰在了刀鋒間,刃口齊聲尖叫,紮得人心驚肉跳。


    雷驚蟄遇上了與過往截然不同的對手,他那駭人的力氣似乎一頭栽進了水間,不論他的刀勢多麽剛猛,都會被水般的柔勁推散,化為無形。他越是拚力,就越像是被沈澤川牽著鼻子走,逐漸陷入了無論如何都跳不出的怪圈。


    雷驚蟄精明十足,架著刀一推,佯裝要猛攻的模樣,卻在下一瞬掉頭就跑。


    今日的先機已失,丁桃適才喊出那一聲“援兵到了”,就讓雷驚蟄生出了退後之心。他的人馬顯然被蕭馳野包住了,他若是還不急撤,執意留下來攻城,就會陷入四麵楚歌的境地,撐不了幾日!


    “撤!”雷驚蟄率先向東南方掉馬。


    沈澤川沒有追,還在東方的蕭馳野躍身上馬,率人急追在雷驚蟄的後邊。雷驚蟄打馬飛奔,在顛簸中回首,遙遙指著蕭馳野,再指向沈澤川,獰聲喊道:“咱們來日再會!”


    土匪不穿鎧甲,速度更快。他們本就擅長逃竄,全部衝回山林,根本不講究隊列陣型,眨眼間就變作鳥獸散,高呼著隱入草叢。


    蕭馳野再次抬起了霸王弓,那重達百斤的強弓在拉開時聲音讓人膽寒。蕭馳野的眼睛盯著雷驚蟄的背部,眼看雷驚蟄都要衝入山林,他卻仍然沒有放箭的意思。


    猛旋身直栽而下,唳聲撲在雷驚蟄麵前,銳爪鉤向雷驚蟄的眼睛。雷驚蟄暗道不好,被迫緩下奔勢,揮手遮麵,轉身躲避。就在這個瞬間,後方的蕭馳野鬆開手指,箭猶如烈日噴吐的金芒,殘影疾風皆拖在羽後,不過一個喘息,已經到了雷驚蟄的眼前。


    雷驚蟄在這生死攸關的絕地裏,一把拖住了身側的下屬,整個半身後仰,用盡全力把人推在了自己身前。箭破穿下屬的胸口,那力道帶著雷驚蟄墜下馬。他在地上滾身爬起,扔掉屍體,上了馬就繼續跑。


    周桂在城下迎了沈澤川,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抹著麵說:“來得好、來得好!”


    沈澤川下馬,親自扶起了孔嶺,愧疚地說:“讓成峰先生受苦了。”


    孔嶺見他禮數周到,便擺了手,撐著身看向禁軍,說:“同知不必放在心上,為了拿下流匪,怎樣我都情願。”


    “到底沒有提前與先生通個氣,”沈澤川回首叫丁桃,“去為先生拿身幹淨衣袍,讓大夫也跟過來。”


    孔嶺為著茨州,也不會再記恨沈澤川。他心中雖有芥蒂,卻明白事出有因,於是就由丁桃攙扶著,對沈澤川拜了拜。蕭馳野也下了馬,快步走近。


    “不曾想到,雷常鳴背後還有別人。”孔嶺望著山林,大難不死,愁思卻沒有減少,他說,“此人鐵石心腸,擅於偽裝,又很謹慎。今日讓他逃掉了,日後必定還會再有麻煩。”


    “今日若非侯爺與同知及時趕到,茨州難逃此劫。”周桂放下袖子,對著他兩人長鞠一禮。


    “大人臨危不懼,才為我們留下了時間。”蕭馳野偏頭擦掉了臉上的灰,說,“禁軍在茨州南側的官道上還有伏兵,往東雷常鳴留下的舊營地裏也有兵馬駐守,他已經陷入了禁軍的包圍,想要脫逃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他最後撤退,多虧了侯爺南側的援兵。”孔嶺感慨道,“侯爺英明,我們這就差人打開南門。”


    蕭馳野笑了一聲,看向沈澤川,卻沒有說話。


    沈澤川說:“大人與先生不忙,禁軍的援兵還在十幾裏以外的官道上。”


    周桂一愣,看向丁桃,說:“這麽說來……”


    丁桃背上還疼,他見眾人都看著自己,連忙正色地點頭,說:“還在官道上呢,沒有往茨州來。路上公子讓我情急時喊這句話,說是必勝法寶,果然,我喊完了,那人就跑了!”


    孔嶺對著沈澤川又要再拜,說:“同知受我一拜。”


    雷驚蟄想要調開禁軍直驅茨州,怕的就是跟蕭馳野正麵。這個人聰明得很,他不知道蕭馳野有沒有真本事,但他不肯在這個時候拿自己的兵力和蕭馳野去賭,所以沈澤川料定他一旦認為南側還有援兵,就會立刻逃跑。然而“有援兵”這句話不論由他們這些大人誰講,都不能馬上就讓雷驚蟄相信,唯獨生死關頭的丁桃這一聲喊,才能讓雷驚蟄確信不疑。


    “好小子,”周桂此刻對丁桃喜歡得不行,恨不得認作兒子,連拍了丁桃幾把,誇讚道,“喊得那樣真,連我都信了!”


    丁桃背上吃痛,又不敢說,隻能忍著,一個勁地點頭。


    “原以為對方不過是個占據山林的土匪,”孔嶺與他們一同往城裏走,說,“可他一路上談吐不凡,雖然聲稱自己出身貧賤,我卻覺得不像。他能夠掌控雷常鳴,卻比雷常鳴小了一個輩分,我猜來猜去,竟然猜不出他是誰。”


    “他讓雷常鳴做大當家,卻能自如地調動這些匪兵,表明此人是常年在雷常鳴左右活動的人。這在外人看來,很可能是心腹一類的角色。”蕭馳野抬手牽了浪淘雪襟。


    “不僅如此,”沈澤川昨夜思索甚詳,說,“以雷常鳴剛愎自用的性格,不會甘於淪為誰的棋子。此人能在匪兵之中如此有威勢,說明雷常鳴沒有懷疑過他,並且對他十分信服,能在雷常鳴跟前做到這個地步的,血親更容易些。成峰先生,雷常鳴有什麽親戚嗎?”


    孔嶺想了片刻,說:“雷常鳴家境貧寒,隻聽說他家裏有個妹妹,嫁給了端州守備軍總指揮使做妾室。後來邊沙入境,他妹妹與總指揮使一起被屠……”他一吸氣,說,“是了,他妹妹給總指揮使生了個兒子。”


    “端州朱氏的庶子,”周桂也說,“我想起來了,永宜年間,我還是個參糧道,跟著大人前去吃過滿月酒。雷常鳴的妹妹雖然生的是朱氏的庶子,卻是庶長子,是當時端州總指揮使朱傑的第一個兒子。”


    “若真是他,那他有那般的城府就不奇怪了。”孔嶺轉頭給沈澤川和蕭馳野解釋道,“母憑子貴,他們娘倆在朱府裏過得很好,可是後來朱傑的正妻生了嫡子,他們便被朱傑厭棄了。”


    沈澤川正想詢問此人的名字,周桂卻“哎呀”一聲,怔怔地盯著沈澤川。


    “當時的滿月酒,同知的母親也在呢!”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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