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散月出,皎潔月色瀉進的房間內,陳曄霖麵無表情地守著弋川,還在對弋川執意不肯去醫院而耿耿於懷。


    連精靈都受不了這陰寒的壓力,猶如黑白無常佇立床頭,誰能安然睡下?


    “哎呀,你快回房睡吧,你站在那兒跟個鬼一樣!”弋川用被子蒙上了自己半張臉,隻露出一雙閃亮靈動的眼睛。


    本來對這丫頭的感覺就很怪異,似有若無,但又很怕失去……陳曄霖原本已經夠沉重了,現在眼前這家夥還死活不肯去醫院檢查一番。


    “先前你差點死了,如果不是我……哎,你為什麽死活不去醫院檢查一下,萬一腦震蕩會死人的!”陳曄霖幾乎是怒吼出來的。


    露在被子外麵那無辜大眼碌碌地轉動,回蕩著星空般的光芒,倒仿佛是弋川做錯了什麽事一樣。


    “我真的沒事啦,我怎麽會比你還容易死。”


    雖然我被封了法力,可我始終是狐狸呀,怎麽能去你們人的醫院,弋川自有她難言的苦衷。


    陳曄霖怒火中燒的原因其實是,這個世界上隻有你敢違逆我的意思。


    霸蠻起來的陳曄霖是誰都受不了的,弋川當然不例外了:“哎呀,你回去睡覺啦,我不用你守著!你擺著一副死人臉站在這裏很奇怪啦!我不會死的,我是長命百歲的!”


    我都活了你的十輩子了,愚蠢的人類,弋川心裏默默嘲笑著他。


    冷不丁,陳曄霖一屁股坐下來,仍舊一臉僵直:“我今晚就睡你旁邊。”


    嚇得弋川騰地一下坐起來,直接用被子蓋住自己,躲在裏麵絮絮言語:“不,不可以……姨娘說……她說……男女授受不親——”不知怎的,說完這句話,弋川煞紅了整張臉,她雖不太懂,但卻知害羞。


    “滿腦子都想的什麽亂七八糟!我說睡在這兒,又不是睡你!”陳曄霖掩飾住自己的忍俊不禁,力道得度地推搡了她一把。


    隨即,陳曄霖蜷臥到那張粉色的沙發上,麵對著弋川,眼神因倦意而朦朧。


    弋川緩緩從被子裏探出頭來,不小心跟陳曄霖對視一眼,又失措地背過臉去。雖然每次陳曄霖都好像把錯咎歸於自己,但這家夥又是關心自己的。


    我果然沒看錯,她才是你命定的克星,方亭心裏這樣想著。他剛從交通隊公安局來回奔波處理完後續程序回來,忠心耿耿不辭勞苦。


    “警察說這次事故有可疑,你卻隻在意這丫頭,自己明明很累了,為什麽當初不能對馨馨這般好點……”方亭心有芥蒂,過不去自己那道坎,偏偏自己又很喜歡弋川這個丫頭。


    午夜過後,天幕漆黑一片,蜷縮在沙發上的陳曄霖早已入睡,突然間,弋川奪門而出,蹲坐在走廊的地板上。


    嚇得正準備回房睡覺的方亭一跳,定睛一看才穩定了心神:“弋川?你怎麽了?是不是霖少怎麽你了?”


    弋川悠悠抬起頭,臉上並沒有一絲委屈,眼色懵懂,呼吸局促不堪。她拊著胸口,疑慮地盯著方亭:“他在裏麵,我睡不著,這裏跳得很快,我是不是生病了?”


    心頭咯噔一下,方亭不知該悲還是喜,他饒有耐心地蹲下身,語氣輕柔:“你是不是喜歡上霖少了?”


    “喜歡?我喜歡童鴿,喜歡你,喜歡大家,這種喜歡?”畢竟不通七情,弋川所知的喜歡並非方亭口中的意思。


    “傻丫頭,不一樣的,我說的是男女之間的——愛意,你跟曄霖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方亭的一句話瞬間讓弋川回想起那些親吻的場麵,她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了,竟然總是木訥地接受了陳曄霖那般親昵的舉動。


    “不會的,不會的,我不會喜歡他的,不會的,不會的……”弋川全身僵直,她闖入人類的地盤並不是來尋愛的呀。


    方亭卻看出了七八分:“可是曄霖他很在意你了。”


    經曆一番思想鬥爭,弋川被方亭勸回房休息了。陳曄霖翻了個身,隻露了個背對著她,她終於平複了心緒。


    緩緩拆卸左手腕上陳曄霖替她包紮的紗布,弋川的眼中迸射出黃綠色的光芒,撬啟鋒齒,手腕送到嘴邊,舔舐了一下傷口。


    狐狸都是獨自舔舐自己的傷口,默默等待痊愈,從來不奢求別人撫平它們的傷痛。


    片刻之後,弋川隱去了她的利齒,幻成了跟人類一樣的眼色:不想了,我終歸要離去,跟母親回到我們的世界,但人類的恩情,必定回報。


    第二天得知事故消息的童鴿,一大早就跟張青遙來到了陳曄霖家探望他們。


    一進門,童鴿就迫不及待地攬住弋川,很擔心:“怎麽會出事故呢?弋川你沒怎麽樣吧,哪裏痛?還有哪裏不舒服?”


    與此同時,黑著臉的陳曄霖也迎了過來:“就是啊,這家夥死活不肯去醫院看一下,私人醫生也不讓來看,非說自己沒事,你看這一身的擦傷!”說著,他直接抓住弋川受傷的手腕展示在眾人麵前。


    “哎呀,疼!”弋川被不知輕重的陳曄霖抓得很痛。


    這一聲哀嚎嚇得陳曄霖趕緊縮回了手,盡量控製自己不再去看弋川的傷處。


    感覺到一股奇妙的氣氛,童鴿跟張青遙相視一笑,他們好像懂了點什麽,卻非常契合都閉口不談。


    “對了,你那《月神賦》的畫展什麽進展了?還順利嗎?”陳曄霖少有的正經一回,更重要是掩飾方才的冒失。


    張青遙微微頷首,笑容紳士:“很順利,花容小姐出了很大的人情麵,延期到下個月中,就是畫作的恢複有些緊迫,多加把勁,我想沒太大問題。”


    幾人正談笑風生,一向雷厲風行的花容就火急火燎地闖了進來,大小姐性子的她從來就沒有把任何人任何場合放在眼裏過。


    倏地,花容將一遝打印出來的監控截圖甩在了桌上,一副女王般趾高氣揚的姿態:“你爸媽家的監控,什麽事故啊,這是人為,昨晚宴會期間,有人故意弄壞你那部車的刹車係統。”


    眾人驚愕,肅殺的寒意蔓延開來,這世道當真如電視劇裏演出的那般險惡嗎!在座所有人都從未親身經曆過這般懾人情節,生死攸關駭人聽聞。


    “到底什麽人會做出這樣的事!”童鴿也覺心有餘悸。


    卻沒有人注意到陳曄霖暗暗捏緊的拳頭,他不知道這人有何目的,但這次,真的惹到他了。


    花容雙手環抱胸前,坐定下來:“我已經把視頻資料交給警察了,一定要查出這個凶手。”


    正巧過來給大家送茶點的方亭順口說了句:“花大小姐,怎麽還對我們霖少的事這麽上心呢,還在對他癡心一片呀。”


    話音剛落,就被花容狠狠白了一眼,她現在的王者風範真不配她那洋娃娃般的外貌:“陳家跟花家既是世交又是生意上的夥伴,我當然不會坐視不理,好歹從小到大相識一場,誰對這臭小子癡心一片,我才不喜歡這種紈絝子弟呢。”


    “花容,你說誰呢!”陳曄霖沒想過到頭來被拾起王冠的花容譏諷一番,臉麵實在有些掛不住。


    認真起來的花容確實讓任何人難以企及,但論個性,她跟陳曄霖簡直如出一轍,正因為相像,所以才會常常水火不容。


    待人都離開後,方亭才煞有介事地拉陳曄霖到一邊說話,他神情肅穆:“你到底得罪過什麽人?會想要置你於死地!”


    這話不禁讓陳曄霖脊背一涼,但還不至於讓他畏懼,他此刻心裏隻有綿延無盡的怒意。


    陰雲籠罩在他額下,陳曄霖雙目迸射出熾烈的火焰,攢緊了拳頭,咬牙切齒:“我不知道是誰,但我饒不了這個人,他差點害死弋川,難道不知道一個人的生命有多可貴嗎!”


    蝕骨的恨意,將他二人拉回到少年時光,富家公子氣勢淩人招引惡意的凝視,少年的陳曄霖並沒有學會如何去愛,隻有片刻的歡愉跟無限期的忽略,一個不留神,就再也沒有抓住深愛他的人,讓她在欺淩中墮入地獄。


    女孩兒總是比男孩兒更早學會愛,卻更容易萬劫不複,陳曄霖骨子裏也算有情有義的了,畢竟這些年遠去了,他還並未遺忘。


    方亭赫然抓住陳曄霖的衣領,質問:“你是不是愛上林弋川了?如果是因為她像馨馨,那我請你放過她!”方亭滿目通紅,熱淚盈眶。


    口風嚴密,陳曄霖從不在人前輕易透露情感歸屬,他有他自己的驕傲與尊嚴,還沒到那一分,他無法下定論。


    “你別亂講,她們根本就不同,方馨不可替代,弋川她……也是獨特的。”陳曄霖第一次親口承認了方馨的地位,這多少給方亭些許安慰。


    但那又怎樣,唯一的妹妹不可能再好端端站在自己麵前,對自己撒嬌,這是方亭心底最深的傷痕。


    “你愛上了弋川對不對?”方亭叫住了陳曄霖的腳步。


    暫緩了腳步,陳曄霖依舊沉默不語,活潑純真善良美麗的林弋川的確跟現世的女孩兒多有不同,那雙動蕩著波紋的靈眸著實也令人著迷,可是,她太可愛了,可愛到讓他不忍心……


    “你愛她就請認真去愛,不要再像以前一樣。”方亭沒忍住,脫口喊出。


    還沒到,還沒到那種程度,承諾,就不敢輕易立定,我不會像我厭惡的人那樣不名一文地去許諾,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爽約……這是陳曄霖的原則,不可逾越的原則。他寧願傷人,也不願意給人帶來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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