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過後,趙蕊起身離開,弋川追去送她出門並送上自己親手編的手鏈。


    畢竟趙蕊幾次三番送東西,像弋川這樣簡單的生物,是很知感恩的。可是畢竟不精通人事,弋川僅能做的,隻有用一顆真心。


    “哇,你親手編的呀,好厲害,謝謝呀。”趙蕊笑逐顏開,麵露驚喜,細細端詳著它。


    弋川臉上劃過一絲羞赧,低眉輕語:“你喜歡就好。”


    傻瓜,但也可愛。遠遠將一切盡收眼底的陳曄霖,不自覺揚起了嘴角。原本初見時還以為弋川是假裝出的清純,但長時間相處下來,陳曄霖判定她隻是一個純粹的傻丫頭。


    跨出陳曄霖家大門的趙蕊,攤開手再看了手鏈一眼,輕蔑一瞥,順手就扔進了道路旁的垃圾桶:嗬嗬,這麽low的東西,誰會帶。


    普通家庭的孩子費盡心思去追求拜金主義,而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孩子,卻更在意【不值錢】的心意。


    “喲,你還會做那玩意兒呢!”陳曄霖用身體擋住了弋川的去路,挑著眉毛,“什麽時候也給我做一個唄。”


    弋川躲避不及,怯懦地回他:“男人家家,也要這個?”


    “我不管,我就要,而且我要你做一個獨一無二的給我,最遲下個星期給我。”語畢,陳曄霖就轉過身大步離開,臉上顯出竊喜。


    蠢蠢欲動的心,總是要被悲傷壓製,那些悲苦的傳說、萬劫不複的結局、親族的警告成了弋川恐懼的來源。


    之前討厭的時候,倒還自在些,冷不丁那些個突如其來的好,弋川心裏越是躁動不安就越惶恐。千年來,她一直都是一個聽話的孩子,她怎麽可以違逆長輩。


    千辛萬苦堅持留存的真心在這個俗世是多麽不易,童鴿跟張青遙一路走來,一路遠去,再能重逢,算得上讓人豔羨的一席佳話。


    畫作的修複進入到了最後階段,這期間童鴿也出了不少力,一個有著藝術天分的美女是內優外秀的。繾綣月色下,波浪線條的長發披肩,童鴿站在【月亮女神】這副油畫前,感慨萬千地欣賞著它。


    張青遙從她身後,將手放進了她的手心裏,她瞬間回眸微笑。除卻明豔了幾分,令張青遙感動的是,她還是青春少艾的模樣。


    “這些年對不起,離開了你這麽久,當年我不該怨恨你。”張青遙心疼地哭了,藝術家總是那麽敏感多情。


    縱使心裏受盡千瘡百孔,童鴿還是那個能盛開在沼澤的玫瑰。要有多麽堅強的靈魂,一副高冷的麵孔下才藏著一顆滄桑的心。


    微微搖搖頭,她仍然維持著淡淡的笑靨,天生砂礫質感的嗓音為他變得嬌嗲:“沒有,這些年,我們何曾分開過,都裝在彼此心裏。”


    一個女人越是堅強,深愛她的男人就越心疼,恨自己不能替她撫平一切愁緒,恨自己沒有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替她擋風遮雨。


    張青遙將童鴿拉進自己懷中,生怕下一秒她就會消失不見,他絕不可以再放開他的女神。


    “傻瓜,雨過天晴了,還哭什麽!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嗎?”童鴿努力洋溢著笑容,撇清這幾年的艱辛。


    光陰一下子拉得很長,時光的膠片倒回過去,十六歲,美術組的畫室,新同學們初次見麵。


    如同一早注定好的,人群中,他們互相將對方一眼放進心裏。


    第一節課,張青遙被任命為美術組的班長,童鴿卻成為了第一節課上的素描模特。不施粉黛的年紀,含著笑意的大眼睛,水蜜桃一樣的臉蛋,瀑布般的黑發盈落腰間,她是學校裏最美麗的肖像畫。


    當其他人都爭分奪秒地臨摹著她的模樣時,張青遙卻關心地跟她說:“不需要真的一動不動,累了可以放鬆些,別繃太緊,會僵的。”


    張青遙偷偷塞了個橘子到童鴿手心裏,於是童鴿把它藏在了袖口下。


    ……


    年少時光總是那麽青澀唯美、純淨簡單,從回憶裏出來,他們互相對視,那一刻感覺時光從未遠去。


    童鴿溫柔地用指腹為張青遙拭去淚痕,汪汪淚目:“你還是一樣這麽好……可,你真的不在乎我跟陳曄霖之前——”


    “不要再提了,”張青遙頓時嚴肅了起來,“都是我不好,才讓你受了那麽多苦。”


    她是感動落淚的,如此不講理地將一切過錯攬在自己身上,該是多麽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啊,童鴿笑著流淚,嘴角抖動。


    “我跟他什麽事都沒有,真的,那晚其實什麽都沒有發生。”童鴿曾經多怕張青遙會心存疑慮懷有芥蒂,現在她釋懷了,也清楚明白她愛對了人。


    兜兜轉轉初心不改,相擁在清泠月色下的童鴿與張青遙是這個時代的神話,有多少人嫁娶了生活而不是愛情,他們兩個是幸運的也是不易的。月光傾瀉進來,打亮了【月亮女神】那張與童鴿一模一樣的臉。


    野蠻的命令隻得遵從,弋川總是習慣性莫名其妙地聽話,一門心思地製作著陳曄霖想要的獨一無二的手繩。


    方亭好奇問起時,弋川不假思索地告訴他是陳曄霖非要不可的。


    遲疑了一下,方亭還是直言不諱:“你真的喜歡上霖少了嗎?”


    “啊?不……沒……沒有……我不能喜歡他的,這是他不講理非要不可的。”弋川極力撇清。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忠告,方亭道出:“畢竟霖少對感情從沒認真過,我是怕萬一……你步了馨馨後塵……我早已經把你當成妹妹了,我失去過馨馨,害怕你也——”


    他戛然而止,弋川好奇追問:“你終於提到她了,你們不是都禁止說起她嗎?你妹妹馨馨到底怎麽了?我能感覺到,她並沒有死,可為什麽你們都說她死了?”


    當事人終於主動提起諱莫如深的人,弋川就傾吐了一肚子的疑問。


    “你跟我來,”方亭領著弋川到屋頂花園,“馨馨那樣跟死了沒有分別,她已經不是她了”


    白雲像幽藍天幕上的浮雕,大雁在頭頂的青天上寫著人字,梨木雕花的圍欄嗬護著紛繁多樣的花草。這麽美麗幽靜的地方,陳曄霖跟方亭都不怎麽上來,也不準他人輕易涉足。


    弋川聽了方亭剛才的話,並沒有能夠很好地理解,幹瞪著眼睛。


    他目光投向地麵,悠悠地說:“方馨現在在一家醫院裏,高位截癱,患了精神病,也不認識我這個哥哥了。”


    “為什麽?”弋川朝方亭投以不可置信的眼光,明明照片上的方馨是個甜美愛笑的姑娘。


    要解答就要揭開心底的疤,緘口不談不代表就能逃避,方亭長歎了一口氣,還是娓娓道來。


    那年十六歲的少女燃起了懵懂的愛戀,戀上了狼一般的少年,那時的富貴公子桀驁不馴的陳曄霖。


    近水樓台先得月,剛剛開始萌發感情,十七歲的陳曄霖就喜歡上了總是圍繞身邊的方馨,方馨像個小洋娃娃一樣。


    “可是那時候的霖少哪裏知道怎樣去嗬護喜歡的人,他們隻是玩樂時膩在一起。你也知道曄霖的個性不好,野蠻霸道,因為家庭的原因,就算在學校他也毫不收斂,學校裏的混混當然看他不爽了……可,為什麽倒黴的是馨馨——”方亭倒抽了一口涼氣。


    端坐在秋千上,弋川捂著嘴眉頭蹙在了一起:“後來……後來呢?”她隱約有了一種不祥的感覺。


    方亭因為弋川的關懷而倍感安慰,臉上抖動的肌肉逐漸平複下來:“他們本來想抓曄霖教訓他,可當時曄霖跟馨馨在一起,馨馨拚了命推開的曄霖叫曄霖跑,自己卻被那些人抓住了……第二天我們找到馨馨的時候,她渾身是血,傷痕累累狼狽不堪,那些畜生居然把她給……她才十六歲呀……”


    天色黯淡了下來,原是雲遮住了陽光,像極了方亭心中的陰霾,經久不散。


    聽方亭的講述,方馨一直都是乖巧的女孩,思想很保守很單純,她無法接受地獄一般的現實,更加不能原諒殘損的自己,她留書說自己配不上曄霖哥哥,而後從樓頂跳了下去。


    “就算搶救回來又怎樣,空剩一副皮囊,她認不出我,也認不出曄霖,整天躺在療養院的病床上,連眼角都不願意眨,即便這樣,我也舍不得放棄她……”方亭淚如泉湧,再也偽裝不了堅強。


    看方亭這樣,弋川也跟著嚎啕大哭,她無法感同身受,但就是覺得心裏隱隱作痛。


    從回憶中抽離,方亭嚴肅認真地盯著弋川的臉,說:“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知道,曄霖的過去,希望你能考慮清楚他值不值得你愛。”


    “他後來就對方馨不管不問了嗎?哦不,我才沒有愛他呢——”弋川恍然才注意到劃重點的詞匯。


    “不,馨馨的手術以及後麵所有的費用都是曄霖承擔的……告訴你這些是想告訴你曄霖其實一直是一個不懂事的大男孩,哪裏懂得如何愛人。”方亭輕柔擺弄著蘭花細長的葉子。


    這屋頂花園的一花一葉都曾是方馨養護的,它就是方馨的童話世界。


    弋川轉過臉望向一邊:“我又沒有愛他,我不屬於這裏的。”


    如果馬上就要離開,就無所謂愛與不愛,人世間的感情到底不屬於他們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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