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教授見許修鵬一臉憨實地回答,心裏已然信了幾分。


    這會兒倒真藏不住眼角眉梢的嘚瑟,連蠟黃無神地臉色陡然都變得紅潤起來。


    清了清有些沙啞的嗓子,然後一本正經地將雙手放在身後,說道:“那你們回去吧!這東西我收了,不過你們得替我帶句話,就說他把我當老朋友,有沒有問過我的意見,我還沒同意呢!”


    “是,樊爺爺。”許誠毅和許修鵬答應地挺好,一回家,許修鵬就忘了。


    隻有許誠毅把這茬告訴給了他爺爺許添海。


    許添海聽完,搖頭笑了笑,又誇獎許誠毅是個好孩子,見機行事的能力特別強。


    這一點跟他父親許寶榮真是一模一樣,不愧是親父子。


    這樊教授雖說不經常跟他打交道,但是幾年下來,他對樊教授是個什麽性格和脾氣,還真一清二楚。


    早就知道這樊教授不是輕易肯低頭的人,哪怕他心有愧疚,也非得耍耍嘴皮子,長長他個人氣勢。


    不知道他個性的人,恐怕還真要被他這做法給氣死,認為自己一片好心,全都讓他當成了驢肝肺。


    正因如此,許添海才會讓許修鵬去幹這事。


    他再嘴硬,對孩子總是要留七分顏麵和情分。


    若是換做他自己或者他兒子許寶榮,那樊教授還真就對他們不客氣,說不定連他住的屋子都沒進去,便讓他給轟了出來。


    最重要的一點是,這樊教授頗為要麵兒。


    勞動了一天,都還要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


    從不會讓自己頭發亂糟糟,頂著雞窩頭似的,出現在大家麵前,讓人挖苦。


    這衣服再破,他都要兩三天洗一次。


    他妻子走得早,好多家務活他都做習慣了,長期下去,便形成了獨來獨往的性子,關鍵這交際能力也一般,好多人都受不了他那嘴炮和毒舌,才會在他被下放到農村的時候,一句公道話都沒說。


    當然跟他共事的同事都是人人自危,哪裏顧得上他,全都想辦法解決自身危機。


    他也不喜歡陌生人去同情,去關照他,搞得他好像是全天下最可憐的人。


    尤其這許添海還被他諷刺和譏誚過,他就更不願讓他背著一筐子的土豆,跑到他所居住的由牛棚改造的屋子裏去晃悠。


    生怕對方瞧著,會越來越憐憫他。


    那他還怎麽接受許添海的好意?


    這不是故意戳他心窩,讓他時刻都記著自己曾經是怎麽嘲諷和對待許添海。


    幸虧許誠毅腦子反應快,知道該怎麽說,會讓樊教授的內疚變少一些,來化解他的尷尬。


    許添海對許誠毅這一說法,其實也沒料到。


    他設想的情況是許修鵬把東西背到樊教授門前,依靠他本身的執著,讓樊教授不得不暫且讓他一步,收下這些東西。


    畢竟許修鵬跟許誠毅的性格差得太遠,一個雖然腦子不是非常聰明,但是真聽話,大人讓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不會耍滑,更不會偷懶。


    說不定這論固執,他和樊教授都得敗給許修鵬。


    許誠毅這孩子就容易讓他們放心多了,有時候隻需跟他講明白,講清楚,他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麽,用不著大人再去提醒或者擔心他認死理。


    所以這兩孩子在許添海看來,都是有出息的好苗子。


    隻要走對路,那將來絕對不會泯然於眾人。


    “爸,您昨天下午是不是讓鵬鵬和誠誠兩個孩子,給樊教授送糧食去了。”剛吃完飯,許寶興就把許添海拉到一個沒人的角落,嘀咕起來。


    許添海正要反駁,許寶興就迫不及待地接著說道:“爸,咱家什麽情況,您還不知道嗎?我們都餓得勒緊褲腰帶了。你倒好,還要拿出幾斤糧食送給外人,您是不是嫌我們吃得太多,給您丟臉了。”


    “胡說,我什麽嫌棄你們吃得太多,還有是誰告訴你,我讓鵬鵬和誠誠,去給樊教授送糧食?”許添海微皺著眉頭,十分不悅地詢問道。


    許寶興卻打馬虎眼地選擇避開許添海的這個疑問:“爸,您別管是誰告訴我,您就說,有沒有這回事吧!”


    “有又怎樣,沒有又怎樣,不過我告訴你,我沒送你樊叔糧食,我就送了他幾斤土豆。”許添海本就不是一個輕易生氣的人。


    沒想到他二兒子一句話,就成功讓他憤怒,他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自己的親人,造謠亂說。


    外人說什麽,他不會計較,但他寒心地是自己的親人算計或者不管事實真相,瞎說一通。


    否則他當初不會氣得把家產全交出去,原因就是他和柳珮琴的隔房兄弟不僅是遠親,還是同學好友,他最不能容忍地就是自己的至親好友,處處想著怎麽從他這裏撈到好處,甚至什麽壞事都做得出來。


    與其這般,不如直接斷了他念想,讓他希望成空。


    這麽做的後果就是他還沒帶著家人搬到這裏之前,吃到了很多苦頭。


    什麽掃大街,倒餿水還是輕的,像抗麻袋,運煤這種才是真正吃力又勞累的辛苦活,他整整幹了大半年,才徹底解脫。


    柳珮琴那時,也被每天監督著去醫院拖地,倒垃圾,都沒時間去管教許寶榮他們。


    可他們自詡是幸運的,最苦莫過於掏糞工。


    那時,能幹這活的人很少,大多都是無兒無女,找不到什麽好工作,才會做這項工作。


    誰想到有些人為了故意報複或者惡搞,竟然會讓上了年紀的老人,去做掏糞工。


    辛苦不說,身上還有一股難於言明的味道。


    那些人見了,還會做出一副嘲弄的姿態,比如:捏著鼻子,一邊擺出嫌棄的表情,一邊放聲大笑。


    嘴臉有多讓人厭惡就有多厭惡。


    那時受苦吃虧的人多著呢!他們隻是其中一員,得虧他早先把家產全交出去,不然這吃得虧,一雙手都數不過來。


    許寶興一聽送的是土豆,立馬就鬆了一口氣,麵上也沒有剛才那般急於責怪地表情,卻仍是把鍋甩到了許添海的身上。


    “爸,那您怎麽不早說,害得我以為您又看不慣別人受苦,拿自家糧食去救濟。您也別怪我摳門和小氣,您想想,我們家現在都窮成什麽樣了,不是您和媽那個每天不僅吃飽飯,還有小汽車可以坐的日子。我們是資本主義的後代,村裏有好幾雙眼睛都盯著我們,您可千萬別再做糊塗事了。再說,人樊教授就是餓死了,那也不關我們半毛錢。”許寶興自以為他跟許添海說著掏心窩子的話,許添海就會聽進去。


    但許添海直接舉例,反駁道:“寶興,你這麽想是沒錯,可我們是人,這身上流著的血,是帶溫度的。要按你這麽個說法,那你梁叔就不該幫我們,讓我和你媽被人折騰死算了,怎麽還有臉去接受你梁叔的幫助。”


    “爸,您說得這件事跟我們現在討論的這個完全不搭邊,我粱叔是什麽人,他跟你是多少年的好朋友,按道理,他肯定得幫我們。至於樊叔,他就是一個陌生人,他跟您真攀不上什麽交情,犯不著去拿自家東西接濟他。”許寶興想得很清楚,在他眼裏,這梁叔和樊叔就是兩類人。


    一類可以用自己的本事或能力去幫助他們,另一類就是沒任何好處,倒貼都沒什麽回報。


    毫無疑問,樊教授就是屬於第二種。


    許添海卻沒許寶興分得這麽明顯,他壓根就沒考慮到要樊教授怎麽回報他們。


    他想得很簡單,就是樊教授的身體,能快盡快好起來,不想讓他這個無辜又心眼不壞的同齡人,因為沒得到及時幫助,而情況惡化。


    何況他幫助的是好人,像品性不好的他根本不會多看一眼,或者搭理一下。


    “寶興,既然跟你說不通,那我就不跟你說了,我隻希望你記住一句話,這人該仗義的時候要仗義,不能坐視不管。”這是許添海活了幾十年得出的真理,他不想自己時常良心不安,可以把什麽人,什麽事都漠視對待,他辦不到。


    許寶興是成年人,孩子都五歲了,他有自己的想法,任許添海磨破嘴皮,他都不會改變。


    許添海就懶得用大篇道理,給許寶興灌輸。


    這是他的責任,是他沒教育好許寶興,讓他這腦子裏的思想,有時候過於功利化。


    顯得太無情了些。


    許寶興對許添海的最後一句話,理解大不同。


    這人該仗義的時候,也得看看對方是個什麽人。


    換做一個沒地位,沒能力的普通人,他才不想去管那麽多,任他是死是活,都跟他沒任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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