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麵平闊, 夜風吹拂。


    船長張口結舌,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人群再一次騷動起來, 現在的情況下,任何風吹草動,都像是火星落入稻草堆裏, 隨時可能引起燒斷眾人神經的燎原大火。


    場麵寂靜的這幾秒時間之內,水波浮動,黑暗的水域下麵,正有一道道黑影緩緩上浮。


    黑影藏在水裏,上浮得無聲無息,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連站在浮冰上的歲聞,也不能在物忌的空間裏,察覺到物忌的動向。


    於是,一條上浮得最快的黑影順利地接觸到了被眾人踩在腳底的浮冰。


    這塊浮冰的大小像是沙發床, 上邊站立五個人, 當浮冰與黑影相撞, 隻聽“嘩啦”一聲,浮冰頓時破碎, 站在浮冰上的遊客全數掉入水中!


    原本正將注意力集中在歲聞身上的眾人當場驚起, 一個個低頭看向水麵, 然後, 大叫在黑夜裏響起:


    “水裏冒出東西了!”


    “是礁石!”


    眾人的驚叫之中, 歲聞同樣低頭。


    江麵之上, 波濤起伏,起伏的波濤之下,一塊塊礁石如同春日生發的竹筍,林立在水麵之下,其中三塊,就呈現三角形狀,出現在歲聞腳下的浮冰之前!


    倉促之下,歲聞也顧不上再問船長有關遊輪的事情,隻來得及向眾人說上一聲:“不要觸礁!”


    他聲音響起的同時,時千飲的刀也動了。


    鋒銳的長刀如同匹練,直擊礁石,卻不落實地,意外地從礁石中間穿透過去,好像前方根本空無一物。


    兩人錯愕地看著水中的礁石,又看著穿透礁石的長刀,不等他們理清思路,旁邊再傳來落水的聲響。


    又有一塊浮冰撞到礁石,似乎隻是輕輕挨擦,整片載了二三十人的浮冰就消失了一大塊,站在冰上的二三十人中,足有四五個人落入水中,正在水中掙紮。


    歲聞反應過來,先控製浮冰遠離一步之遙的礁石。


    浮冰的動向取決於浮冰主人的重心。


    當他重心向後的時候,腳下浮冰就向後移動;當他重心向左的時候,腳下的浮冰就向左移動。


    歲聞謹慎操縱浮冰,向後徐徐退上一段距離後,左右遊走。


    礁石接二連三地從水底冒出,有的是已經在水麵上布置出了一條崎嶇小路,限製了浮冰的移動方向與速度。


    一路避開礁石,一路攻擊礁石。


    但無論是時千飲手中形影刀的攻擊、還是歲聞的物忌攻擊,都不能真正接觸礁石。


    礁石像是浮冰的伴生,又像是浮冰的天敵,隻針對浮冰起作用!


    幾次試探沒有結果,時千飲不做無用功,直接收回了形影刀。


    他問歲聞:“遊輪究竟想幹什麽?”


    船長茫然地看了時千飲一眼,明明置身礁石水域,怎麽又說到了遊輪?


    周圍又有人落了水,歲聞急著想要從這片礁石地帶走出去。


    但明礁暗礁,遍布水域,繞不過打不掉,歲聞隻能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沒有談論遊輪,誰也不知道遊輪想要做什麽;他著眼的是近在咫尺的另一處——腳下的這塊浮冰!


    “千飲,你發現了沒有,不論是前麵的飛魚還是現在的礁石,針對的都是我們腳下的浮冰……”


    他環伺左右:


    “浮冰碎了,大家掉入水中。但是掉入水中的人還是可以被拉上來的。”


    無論天色如何黧黑黯淡,於水中掙紮的生命依舊醒目刺眼。


    這回被困在礁石群中,再也無法四處奔波救人,歲聞反而有時間觀察之前忽略的許多細節。


    他發現每一個人從冰上掉入水中之際,他身周的水域就會發生變動。


    有一圈灰色的細痕環繞著這個落水的人。


    隨著落水的人在水中呆的時間越久,灰色的細痕越多,它們在人的身旁匯聚成了圓圈,像個初步成型的漩渦……


    歲聞立刻想起了最早時候,人淹沒之後在水麵上生長出的漩渦,如同毒龍,緊咬浮冰……


    “被救起來的人到了浮冰上後,浮冰沒有再變大。”


    身旁,時千飲的聲音突然響起來。


    歲聞一怔:“你確定?”


    時千飲:“我看得很清楚。”他頓了頓,目光在江麵上來回掃視,“隻有腳下有浮冰的人和有浮冰的人相撞,浮冰才會變大。”


    “也就是說——”歲聞醒過神來,“每個人腳下的浮冰都隻有一塊,如果落水的人多了,接下去,供人落足的浮冰很可能會不夠用!”


    新的發現在江麵上掀起了軒然大波。


    每一個還在冰上的人,都不敢再輕率穿梭前行,在危機遍布的江水之中救人,但就算這樣,礁石總在水下,浮冰也總被礁石刮撞。


    到了此時,黑夜的喧囂聲變得小了。


    驚慌也消失了,恐懼也消失了。


    但絕望如同毒蛇,於突然之間,伸縮曲張在每個人的心口。


    時間不斷向前,落水人周圍的漩渦越來越大,一開始還有驚恐的掙紮聲,等到漩渦即將形成的時候,江水淹沒人頭,掙紮的聲也就再也不曾聽聞了。


    水麵變得一片寂靜。


    沒有人相信,死亡離自己這樣接近。


    寂靜之中,一道影子猛地向水中撲出。


    歲聞猛地朝水中的一隻手撲去,這處的漩渦雖然已經完全生成了,但是江水剛才沒過這位年輕女人的腦袋,水麵上甚至飄散著她長長的黑發,她的手也還高高地舉起來,絕望地朝天空掙紮著。


    歲聞抓住了這隻手。


    這隻手在他的感覺之中輕飄飄的。


    大喜之下,歲聞來不及細想,猛地將手提了起來——


    一隻孤零零的小臂被歲聞抓起來了。


    斷口處,紅色的血肉,白色的骨頭,平平整整。


    至於人該有的其他部位,則空空如也,前一秒還漂浮在水麵的頭發,也在這一刻全部不見,都被水吃了。


    歲聞手臂一僵,五指立刻鬆開,想要將手中的小臂丟出去,但是這隻手臂似乎還殘留著主人求生意誌,冒著青筋的手指死死拴在歲聞的手掌上,塗了紅色油漆的五指在夜裏反著光,像是幹涸的人的鮮血。


    “惡——”歲聞一眼對上指甲,反射性地幹嘔一聲。


    沒等他再做更多動作,旁邊的時千飲閃電伸手,幫歲聞把斷臂弄了下來。


    歲聞先抓住時千飲的手臂,再一反身,用力抱緊時千飲。


    “還有別人。”時千飲告訴歲聞。


    他無比冷靜,因為他根本上並不在意眼前發生的一切。


    不……


    我還是在意的,我唯一在意的,就是眼前的人了……


    他一手抱住歲聞,感覺著來自對方身上的輕微顫抖,另一隻手拿著形影刀,往旁邊的水域刺下、挑起,將一位還沒有被江水淹沒頭頂,身旁的漩渦也差一點完全生成的人給挑上浮冰。


    此刻,歲聞的浮冰上已經有了三五十人。


    從礁石區出來以後,被動或者主動,歲聞的浮冰與周圍其他人的浮冰融合,麵積不斷擴大,遊客也不斷增多。


    望著身後人被歲聞保護的人,時千飲在這一刻忽然生出了一些模模糊糊的感覺,好像此時心情曾在過去的某個間隙產生過,他也曾有什麽時候,如此擔憂某一個人……


    但下一刻,這種感覺就消失了。


    時千飲單臂環抱歲聞,將這種無聊地感覺拋到腦後。


    他問歲聞:“我們繼續嗎?”


    歲聞從時千飲的懷抱中汲取了很多的力量,他的腦海是冷靜的,但身體還有點不受他的控製。


    他抹了把臉,從時千飲的懷抱中站起來,正要繼續,剛被時千飲挑上來的人在猛烈的咳嗽之後,大叫起來:“這個地方絕對不是現實世界,這個空間一定有它的規則,如果‘浮冰’是命,‘礁石’、‘漩渦’、‘銀魚’是死亡,那一定有代表生機的東西,否則一開始就沒有必要給我們一條命,直接讓我們掉入水裏淹死就好了,所以這裏——除了各種各樣的障礙之外,一定有什麽東西能讓我們利用!”


    對方的大吼大叫響徹天空。


    歲聞看了說話的人一眼,發現這就是之前提示“遊戲”的人。


    他問:“你覺得那些東西會在哪裏?”


    那人:“水中,一定在水中!水中有危險,水中也有我們要的東西!”


    時千飲機警的觀察周圍,片刻後,目光忽然定在一處。


    他說:“前麵有東西。”


    說完,他突然動彈,跳躍奔跑於分布江麵的浮冰之上,直至一處,自水中撿了樣東西之後,又返回歲聞這裏。


    歲聞看見了時千飲撿來的東西。


    那是一塊木板,就是一塊很平常的木板。


    上邊刻著四位數字。


    2000。


    這代表著什麽?


    歲聞思考著結果木板,手掌才碰到木板上邊,木板突然化成光點,消散在歲聞手中,同時,他們腳下的浮冰之上,突然浮現一層木色,像是在冰塊之上,又鋪了一層木地板。


    船長失聲道:“等下,這不就是甲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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