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淺的一夜睡眠盡了。


    歲聞已經徹底冷靜了下來。


    他重新套上自己烘幹了的外套, 和依舊隻穿著單薄襯衫的時千飲來到峰頂,等待日出。


    冬夜太冷, 周圍還暗隆隆的,風呼的怪聲響在左右, 山巔除了他們以外,並沒有其他人等待日出, 置身此處,像是置身異度的世界。


    不過歲聞一點也不害怕。


    他相信哪怕黑暗中真的存在著什麽東西,害怕的也應該是對麵的東西。


    他在昨天踩好點的位置上坐下, 並衝時千飲招招手。


    時千飲坐在歲聞的旁邊。


    歲聞:“冷……”


    他剛一張口, 從山下卷來的風就灌入了他的嘴中,讓他本來說的“冷嗎”, 隻剩了一個“冷”字,從原本的詢問對方變成了自己在瑟瑟發抖。


    他索性閉了嘴巴不再說話, 拉開大衣的拉鏈,脫下一隻衣袖,將其中一半衣服搭在時千飲的肩膀上, 再往時千飲那邊靠了靠, 將妖怪攬進自己的懷中。


    一係列動作行雲流水。


    一個人穿的大衣變成了兩個人穿。


    歲聞懷裏還抱了個小暖爐。


    非常完美。


    歲聞滿意地將下巴枕在時千飲的肩膀上, 半眯著眼, 慵懶地打了個哈欠。


    淺淺的呼吸從背後傳來。


    不知為什麽, 它們總調皮的想鑽入我的皮膚裏。


    時千飲的肩膀先僵了僵, 又不動聲色地柔軟下去。


    他問歲聞:“還冷嗎?”


    歲聞:“嗯?我不冷, 怕你冷。”


    時千飲一點也不冷, 他的伴生力量之一就是火焰。但想想昨天的情況,時千飲明智地將凝聚在指尖的一點火焰力量撤銷了。


    接著他說:“我確實有點冷……”


    “嗯?”


    背後傳來歲聞的一聲聲音,接著,原本虛虛攬著時千飲的雙手收緊了。


    歲聞:“還冷嗎?”


    時千飲睜著眼睛說瞎話,瞎話說得太少,有點心虛:“有點……”


    他偷偷摸摸地給自己降了點溫度。


    “那這樣呢?”


    歲聞不止雙手收緊了,連胸膛都整個靠著時千飲的背脊。


    時千飲:“唔……”


    歲聞擔心了:“還是冷?”


    時千飲:“……”不,很熱了。


    他用力地再給自己降了點溫度。


    千飲是不是著涼了?


    感冒藥對妖怪有效果嗎?


    歲聞有點擔心的摸了摸時千飲的額頭,又摸了摸大衣的口袋,沒有圍巾和手套,情急之下,他湊在時千飲的脖頸前,嗬了兩口熱氣,暖對方的身體。


    才剛嗬出熱氣,就感覺懷裏的妖怪一下子僵硬成了木頭。


    難道真的生病了……


    正當歲聞思考著是不是要進一步替時千飲檢查的時候,黑黢黢的天色突然發生了變化。


    不透氣的黑幕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深藍色,像是有隻魔法擦,在眾人的懵然之中悄悄將天色擦亮。


    歲聞的聲音放輕了。


    他對時千飲說:“看。”


    天上的光有了最亮眼的匯聚之處。


    那像一泓金色的水,顫巍巍出現在天與地交接的遠山之中。


    它潛藏著,積蓄著,等終於攢足了所有的力量,就從雲朵之後,一躍而出,跳上天空!


    雲朵被藏在後邊的光點亮了,光芒不止點亮了雲朵,還穿透雲朵,一柱一柱從天空散落下來,籠罩著天地的黑幕就像是被洞穿了的破布,到處都是光打出的孔隙。


    再然後,光越來越大,黑幕越來越小,當最後一片黑幕消失在光芒中的時候,日出東方,天地布新!


    歲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心頭最後一絲的羞澀在陽光的照耀下消失了。


    他的心頭冒出了強烈的衝動,心髒在此刻跳動著,每跳一下,都催促著他趕緊行動。


    他順從自己的心,認認真真地宣告,不加任何修飾:


    “千飲,我喜歡你。”


    陽光照見他們。


    “你願意和我交往嗎?”


    對方的聲音落在耳朵裏,時千飲注視著歲聞。


    心髒在此刻發出奇異的響動。


    他聽得見人類的心跳聲,也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還聽見自己的答應聲。


    好像他將答應的話說出了口,也好像鼓噪的心跳先一步把答案給跳了出來。


    不重要。


    下一刻,歲聞扯起了外套。


    在外套的遮蓋之下,他去親吻時千飲。


    ***


    太陽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光芒從天空落到水麵,在水上灑下粼粼的金光,遊輪行駛於水麵,如利箭似在水上劃出潔白的浪花。


    浮湧的水汽之中,遊客在渡口處上上下下,進出於一輛輛輪船之中。


    歲聞正和時千飲一同呆在長長的等待上船的隊伍之中。


    他雙手插在口袋裏,嘴裏哼著支歡快的小調,不時掃一眼站在身旁的時千飲,目光尤其在對方的脖子上停留,笑容特別含蓄。


    時千飲沒有注意到歲聞的目光。


    他有點心不在焉,抬著手,碰觸自己衣領下的脖頸。


    山上的時候,被咬了……


    “疼嗎?”歲聞忽然開口。原本隻是含蓄微笑的他還是沒有忍住,在等待船隻到岸的時間裏和時千飲咬起耳朵。


    “不疼。”時千飲認真回答。


    確實不疼,皮都沒破。


    “但你一直碰它。”歲聞頗具深意。


    “感覺奇怪。”時千飲有點遲疑,“有點熱……”


    “確實奇怪。”歲聞差點沒繃住自己的表情。


    “你再咬一口試試?”時千飲陷入了沉思。


    “……”歲聞進行了短短的思考,決定等一到家,就滿足時千飲的要求。


    他人雖然還站在原地,心已經飛回了家裏,他眺望著江麵,思考著載他們回家的遊輪究竟什麽時候到達……


    一陣風吹過江麵,吹起一層拍打渡口的浪花。


    水麵之上,風送來一艘潔白遊輪,紅漆的船身,三層的船艙,甲板上,一排船員穿著整潔的衣服,精神抖擻站立在甲板之上,等待迎接上船的客人。


    他們的船到了!


    ***


    叮咚的小樂曲響在餐廳之中。


    穿著黑禮服的侍者手持托盤,來回穿梭在賓客的桌子之中。


    雖然兩人並不用在船上過夜,但歲聞還是買了船艙的票。


    所以,鋪著白色桌布的小方桌上擺了一瓶紅酒,歲聞估量著時千飲的酒量,給對方倒了淺淺的一個底。


    他不打算讓時千飲喝醉,又不打算讓時千飲不醉。


    他決定控製著度,讓妖怪陷入微醺的狀態。


    他腦中已經開始腦補待會把妖怪帶回房間要怎麽做了。


    他決定欺負妖怪,把對方親到害羞,躲起來,藏進被子裏,嗯——


    歲聞抿了一口酒。


    盡量不笑得太壞。


    船在緩緩的行動。


    靠著一個一個口岸,接來一位又一位遊客。


    船隻吃水的深度越來越深,船長的行駛室中,船長看著船舵,叼著根煙,和副船長感慨:“這艘船還是服役太久了,船舵都有點不好使了,應該報廢了啊。”


    副船長和船長一起抽煙,灰白的煙灰一截一截往下掉:“是啊,這趟走完就應該把它做報廢處理了。”


    船長笑道:“這趟不行,船票都賣到半個月後了。”


    副船長吞雲吐霧:“還要考慮買新的船的提貨時間,也許它還可以服役半年……”


    兩人交談的隻言片語漏出漏出船艙。


    沒有人發現,船上漸漸浮起了一絲霧氣。


    黑色的霧氣憑空出現,一絲一縷,纏繞在船身之上。


    船艙之中,歲聞已經精準測量,讓時千飲喝了五分之一玻璃杯紅酒。


    妖怪沒有醉。


    但紅酒的顏色染上了他的臉頰,他安靜的坐在椅子上,將盤子裏的牛排分割切塊。


    然後這個盤子就被歲聞拿走了。


    時千飲抬頭看了一眼歲聞,眨眨眼,眼中有點潤澤,還有點疑惑。


    為什麽拿走我的食物?


    因為我想欺負你。


    歲聞笑吟吟地用眼神回答時千飲。


    不過妖怪隻能小小的欺負一下下,下一刻,歲聞就用叉子叉起肉塊,放在時千飲嘴前。


    時千飲張開嘴,咬了一口。


    歲聞:“好吃嗎?”


    時千飲:“嗯。”


    你也很好吃。


    歲聞暗暗地想,心頭有點癢癢的,好像正有人在撓他的心口。


    於是他又叉起一塊食物,再放到時千飲嘴前,繼續投喂。


    時千飲依舊乖乖吃掉。


    當他想要叉起第三塊肉的時候,一絲詭異的氣息忽然出現餐廳。


    歲聞低頭一看,看見一絲黑氣出現在腳邊。


    他眉頭皺了皺。


    隨即若無其事地一腳踩碎了黑霧。


    不看、不理、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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