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非常不對勁。


    站在走廊處的歲聞愣住了。


    但周圍的一切還在繼續發展著,前方的彪形大漢殺了科室內的醫生之後, 好像失去了目標, 又似乎獲得了階段性的滿足,他臉上沒有了最初的戾氣, 變得平和了很多。


    他將染了血的匕首擦擦幹淨,隨後慢悠悠地晃蕩出來,重新往大廳走去,並落座在大廳之中, 又像一個普普通通來看病的人了。


    醫院的走廊裏有許多不同的科室。


    這個時候,歲聞發現了, 盡管護士和病人還在如常走動,但是旁邊幾個科室,都若有似無地掩上了門, 裏頭也不再有聲音傳出來,似乎裏頭的醫生也知道殺手的恐怖,正悄然躲避著這個殺手。


    歲聞退後了一步, 又退後了一步。


    他默不作聲,先往走廊盡頭的洗手間走去。


    他眼前所看見的東西,似乎怪誕, 又似乎蘊含著一定的邏輯。


    但他暫時沒有弄清楚這種怪誕之中究竟藏著什麽樣的邏輯。


    但他至少能夠確定一點。就是……


    情況, 是在他從洗手間出來以後改變的。


    歲聞重新回到了洗手間內。


    他深吸了一口氣,按照第一次進來時候的步驟, 走到鏡子之前洗手。


    水龍頭裏的水嘩啦啦地流著。


    歲聞再一次低下頭, 在水池裏洗手。


    上一次進來, 他專注地清洗手上的塵土和血跡。


    這一次進來,他專注地看著水池的龍頭,金屬的龍頭照映著透亮的鏡子。


    但是……


    什麽都沒有改變。


    歲聞足足在洗手間裏洗了十分鍾的手,手上的皮都快被他搓下一層了,他還是沒有在這間洗手間的這麵鏡子之中,發現任何詭異之處。


    歲聞麵無表情地關掉了水龍頭。


    不管是不是他想錯了,反正這個洗手間暫時沒有更多的價值了。


    他將濕淋淋的手按在鏡麵上。


    冰涼的、堅硬的感覺,自鏡麵回饋到他手掌。


    他轉身,開門。


    一對邊接吻邊摟抱的男女正好自前方走來,往洗手間走去。


    歲聞的目光在這一對男女身上的醫生裝和護士裝間打了個轉,隨即目不斜視往前走去。


    一旦兩方人擦肩而過,歲聞立刻掏出手機,先撥打時千飲的電話。


    毫不意外,電話無法撥通,號稱覆蓋全球的電信信號在此一點卵用也沒有。


    但歲聞比較鎮定,因為他還有另外一個方法。


    他從口袋裏摸出了舊書落下來的那頁紙。


    他前往洗手間的時候,舊書還跟時千飲呆在一起。


    也許現在他們也呆在一起。


    他用手指在書頁上寫道:


    你在——


    “救命!救命!誰來救救我!!!”


    求救的聲音,陡然自前方響起!


    歲聞手指一抖,指尖在紙張上劃了道長長的斜線,破壞原本的字跡。


    ***


    醫院,長廊。


    時千飲依舊坐在位置上在打遊戲。


    舊書在他身旁無聊地飛來飛去,等待降物師的回來。今天晚上它看見了很多東西,有很多細節想和降物師說,還巴巴等著降物師給自己換漂亮的封麵。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降物師遲遲沒有回來……


    這時它身上忽然一癢,是有人在它身上寫字的感覺。


    這個時候,能在它身上寫字的隻有降物師。


    舊書精神一振,連忙翻開書頁看了一眼。


    一個歪歪扭扭的“在”字出現在它的身體上。


    它茫然地看了一圈,沒有看明白降物師想說什麽,於是飛到時千飲麵前,對時千飲說:“降物師寫了一個字,我看不明白。”


    時千飲撩了下眼睛:“在。”


    舊書:“……我知道它叫‘在’,我想問降物師為什麽寫這個字?是不是有什麽深意?是不是對我的一種考驗?”


    時千飲:“……”


    好像把這本嘮叨的書撕碎了。


    但是畢竟是歲聞的書——


    時千飲低下頭,繼續玩遊戲,決定看在歲聞的麵子上,放舊書一馬。


    舊書還在團團轉悠,不停抱怨:“降物師在哪裏,降物師在哪裏,降物師去了好久也沒有回來了……”


    才十五分鍾,叫久嗎?


    時千飲不耐放地想。


    托這本嘮叨的書的服,他也開始想要歲聞早點回來了——早點回來,管管這該死的書。


    ***


    另一個醫院,急救室。


    杜鴻從病床上摔了下來。


    濃烈的消毒水的味道衝刺鼻端,明晃晃的手術刀在他眼前來回晃蕩,拿著手術刀的急救醫生沒收住力,狠狠一刀刺中了他剛才呆著的床鋪。


    杜鴻連滾帶爬地從對方腳旁邊跑走,他的神經快要崩斷了,他不知道這個醫院發生了什麽事情也根本沒有時間想明白。


    他隻知道,剛剛才進來的這個醫生想要殺死他,而前麵的一對醫生和護士,已經快要滾在一起了,根本不會來救他。


    “救命啊,救命啊——醫生殺人啦,醫生殺人啦——”


    他大喊大叫,希冀有人能夠衝進來幫他一把,但是急救室的厚重鐵門牢牢地關著,而他在掙紮奔跑的過程中,一下撞到急救室的吊瓶長杆,被長杆絆得跌倒在地,還沒有來得及爬起來,醫生已經衝了過來。


    他高高舉起手術刀,冰冷的刀光映照他臉上的興奮。


    他猙獰地笑起來:“這個世界是不需要病人的——”


    刀子落了下來。


    這個刹那,“砰”的一聲,急救室厚重的鐵門被推開了!


    杜鴻眼角的餘光瞥見個拿著刀的大漢站在門口,但是太遲了,來自頭頂的的手術刀已經落了下來。


    他隻能倉惶地後退著,本能地抬起手,無力地用手臂來保護自己——


    千鈞一發,一雙手從後抓住他的肩膀,將他往後邊用力一扯。


    關鍵時刻,歲聞不止將之前那位殺醫狂人自正門引入急救室,還從另一個方向潛入急救室,救下了杜鴻。


    但這隻是一個開始。


    自上方刺下來的手術刀一下刺到地麵,再次失手的醫生踉蹌兩下,站立不穩。歲聞抓住這個機會,向前兩步,在醫生的手腕上用力一踢,把手術刀踢到地上,又自地麵揀起,用力丟到窗戶外邊。


    這也隻是第一步。


    歲聞再扶起被杜鴻撞到在地的吊瓶長杆,朝著殺醫狂人的位置狠狠一擲,趕在殺醫狂人抬手護著腦袋的時候箭步上前,將他手中的刀子奪入手中,如法炮製,再度丟出窗戶。


    然後他一把拉起地上的杜鴻,說了一聲:“走!”


    杜鴻驚魂未定,一邊連滾帶爬地跟著歲聞走,一邊頻頻回頭,本來以為這兩個被歲聞奪走刀子的人都會追上來,但後邊,醫生和大漢已經赤手空拳的扭打在了一起,誰也沒有朝他們追來。


    他說:“這……這是——”


    歲聞:“待會詳細說。”


    一問一答之間,兩人已經衝出了急救室。


    衝出急救室之後,歲聞奔跑的腳步一下停下,他整理了下衣服,慢悠悠地向前走著,並牢牢抓住杜鴻的手腕,不讓驚慌失措的人再度前衝。


    兩人散步似地往前走去,穿過塞著滿滿當當的人的走廊。


    左手邊,有人在吃吃喝喝,有人在調情說笑;右手邊,有人在公然行竊,有人在直接勒索,每一個人都做著本來不該在醫院做的事情,而醫院居然還在運轉。


    歲聞目不斜視,假裝什麽都看不見,並且遠遠繞開那些看著就很憤怒或者看著就一臉憎恨的人,這樣左拐右繞走了好一會,他總算在三樓找到了間空屋子,閃身進入。


    門合上,密閉的空間帶給人一絲安全感。


    歲聞將燈打開,同杜鴻交談:“現在可以說話了。”


    杜鴻:“這個——這個醫院——”他腦袋瘋狂地轉悠著,“是不是鏡子搞的鬼?一定是鏡子搞的鬼對不對?”


    歲聞並不驚奇杜鴻聯想到這個,雖然普通人看不見物忌,但是這一次的鏡子的攻擊性實在太強了,讓人根本忽視不了它的存在。


    歲聞解釋道:“這裏很可能是鏡中的世界。”


    這個詞語有點出乎杜鴻的理解,杜鴻茫然了一瞬,又問:“那……這裏的這些人又是怎麽回事?”


    歲聞:“你發現了沒有?這裏的人特質都很明顯,具有攻擊性的總是把攻擊性寫在臉上,悲傷的無力的就坐在那裏哭哭啼啼,喜歡談情說愛的就時時刻刻成雙成對。”


    杜鴻不理解:“所以?”


    歲聞沉聲道:“所以,我覺得鏡中的世界裏的這些人,就是被它照到的人體內的某一情緒放大的集合物……你還記得你發現事情不對勁之前自己在做什麽嗎?”


    歲聞突然問。


    緊接著他說:“我正在洗手間洗手,從洗手間出去以後,情況就不對勁了。洗手間的洗手池前,鑲嵌一麵大鏡子。”


    杜鴻被這樣一提醒,頓時想起來:“事情不對勁之前,我躺在床鋪上照化妝鏡,還沒照完,情況就變樣了!”


    歲聞一挑眉:“這就沒錯了。”


    杜鴻:“那我們找到了鏡子不就能夠出去了?”


    歲聞:“沒有這麽簡單,我剛才試過照鏡子,並沒有什麽用……”


    “噠。”


    空置門診室內,兩人說到這裏,突然聽見外頭傳來一聲響。


    這聲響有點奇怪,像是腳步,又不像是腳步。


    伴隨著它的接近,外頭的其餘聲音慢慢消退了,隻有這一道聲音,在安安靜靜的長廊裏,越來越悠長,越來越接近。


    “噠。”


    “噠。”


    “噠。”


    杜鴻再一次開始戰栗。


    他哆哆嗦嗦地,想要靠近門的位置,又不敢靠近門的位置。


    歲聞正站在門旁。


    他仔細聽著外頭的聲音,聽到外頭第三次聲響的時候,他眉頭一鬆,對杜鴻做個“你先呆著”的手勢,自己則拉開門,走了出去。


    他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裏,一道熟悉的人影慢慢走了過來。


    冗長的甬道裏,時千飲的身影漸漸清晰。


    他腳步悄然無聲,但身佩長刀,長刀敲在身上,發出“噠”、“噠”的響動。


    歲聞鬆了一口氣,他對時千飲說:“你剛才去了哪裏,你看見醫院的變化了沒有……”


    時千飲:“歲聞。”


    歲聞一頓,他發現時千飲的語調有點奇怪。


    他抬頭看向時千飲。


    時千飲凝視著歲聞,漆黑和深紅在他的瞳孔之中轉折著,那像是陰影,也像是火焰。


    他嘴角微微一揚。


    他用那種奇異的語調說:“歲聞……”


    話音未落,刀光閃現。


    兩人照麵的這個刹那,時千飲悍然拔刀。


    所有未盡的話,全由這殺人一刀,狠狠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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