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45分鍾的課堂很快結束。


    當下課鈴聲敲響,教室裏的眾人一下子湧到時千飲的身旁,枯燥的學習生活之中,轉來了一個新的學生可是當之無愧的驚喜。


    他們七嘴八舌:


    “時千飲,你是從日本過來的?”


    “你留這麽長的頭發是為了cosy還是因為什麽特殊的儀式?”


    “日本那邊的考試和我們這邊有什麽不同?”


    湧來的人群讓時千飲挑高了眉頭。


    他本來不準備和這些毫無眼色的螻蟻交談,但他很快發現,這些螻蟻問的問題,他好像一個都答不上來。


    時千飲的臉色就跟英語老師一樣,發生了細微的變化,有一點點的惱怒,和一點點的茫然,共同出現在他臉上。


    歲聞覺得不能這樣下去。


    他和時千飲已經綁定在一起了,時千飲的問題就是他的問題,時千飲出了什麽事情,他八成也得出點事情……


    他伸手拉住時千飲,拉著人和自己一起站起來。


    他笑道:“好啦,大家回頭再問我弟弟吧,我要先抓緊時間帶他熟悉一下學校。”


    說著,他不等眾人回答,直接抓著時千飲脫離人群,溜出了教室。


    溜都溜了出來,歲聞也不浪費時間,直接帶著時千飲一路跑下教學樓,來到一處店鋪前。


    歲聞拉著時千飲走得快,但下了課,總不缺乏腳步更快的人來到這裏。


    歲聞的原同桌,那個胖胖的男生,就和另一個胖胖男生一起,呆在小賣部外頭的長椅上喝奶茶。


    他心寬體胖,不在意時千飲之前叫他讓座的事情,還笑嗬嗬地和歲聞以及時千飲打招呼。


    歲聞回了一個招呼,隨即指著店鋪對時千飲說:“這是學校最重要的地方,小賣部。裏頭賣各種各樣的零食和飲料,用錢來買——”


    他沉吟下,往口袋裏掏了掏,掏出個黑色的皮夾。


    他打開皮夾,將裏頭紅紅綠綠的鈔票拿出來,教時千飲認識:“一塊,五塊,十塊,五十塊,一百塊。裏頭的食物標著什麽數字,你就拿出相應的金額。”


    為了讓時千飲了解得更直觀一些,歲聞還直接走進小賣部,買了一瓶水和一個麵包出來,並直接拿出一張五十的鈔票,讓對方給自己找零。


    這一過程之中,時千飲原本漫不經心的表情有點改變了。


    他開始亦步亦趨地跟著歲聞,仔細觀察歲聞的每一個步驟,最後,結果歲聞遞過來的兩百塊,獨自走進小賣部,買了咖啡和薯片,用一種謹慎的態度遞出鈔票,再用一種新奇的態度接回鈔票。


    隨後,他回到了歲聞的身旁。


    歲聞幫時千飲打開了咖啡和薯片,他指著前者說:“提神飲品。”後者說,“零食。”


    時千飲更加謹慎了。


    他左右看了看,先嚐了比較正常的薯片。


    哢嚓哢嚓。


    很奇怪……


    他接著再嚐黑乎乎的咖啡。


    苦的……


    更奇怪了。


    這兩者的品嚐結果直接讓小賣部在時千飲心中掉落數個等級,他看著歲聞,有點不能理解,這麽難吃的東西對方為什麽吃得這麽津津有味?


    兩人畢竟還沒有心意相通。


    和之前的包紮傷口一樣,接觸時千飲視線的歲聞再一次誤會了對方的意思。


    他說:“想嚐嚐?”說完就撕了一半麵包給時千飲。


    時千飲:“……”


    算了,對方都這麽誠心誠意地進獻給我了……


    他勉為其難地吃了一口。


    然後。


    味道居然還不錯?


    為什麽他買的,味道好;我買的,味道差?


    更謹慎地跟著歲聞走了!


    小賣部隻是一個開始。這一天接下去的每一節下課時間,歲聞都抽出空來,帶時千飲了解學校。


    上午的時候他基本將學校的教學樓,實驗樓,操場等等重要設施向時千飲介紹了一遍。


    中午時間沒有疑問,當然是帶時千飲去食堂刷卡吃飯了。


    到了下午時候,課餘的時間就悠閑很多了,歲聞隻是帶著時千飲隨處亂逛,嚐試著一些自己平常習以為常,但時千飲肯定沒有見過的東西,比如自動販賣機,上下校車,使用體育室的健身器材等等。


    校園裏亂逛的時間裏,總會碰到熟悉的其他班級同學。


    他們知道歲聞,但不知道時千飲,在第一次看見時千飲長長的馬尾的時候,忍不住就問了一聲:“歲聞,這是?”


    每一次歲聞都不厭其煩地指著時千飲,告訴他們:“這是我弟弟,剛從國外回來的。”


    兩人一起行走校園之中,也不知道碰到了多少個詢問歲聞的人。


    終於,有一個人朝時千飲走來,開口道:“那個,同學……”


    時千飲模仿歲聞,不假思索:“旁邊的是我哥哥。”


    空氣一時寂靜。


    歲聞看著時千飲。


    時千飲看著來人。


    來人愣愣道:“那個,其實我隻是想說你的頭發看著很漂亮,是假發嗎?在哪裏買的?”


    時千飲的臉黑了。


    他直直轉了半個身,直接向前走去。


    站在原地的歲聞忍不住悶笑一聲,而後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前行的妖怪,一抬手勾住對方的肩膀:“你——”


    “什麽?”時千飲凶巴巴地問。


    “學得真快!”歲聞說。


    他真正想說的是:還有點可愛……


    “哼。”時千飲。


    歲聞:更可愛了……


    ***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附著在欄杆上的物忌稀薄得隻剩下一層了。


    原本明亮的光球在這一吸食過程之中已經變得漆黑。


    當自後一絲黑霧也自欄杆上並入黑球之中時,黑球停止了吸力。


    它靜靜懸浮欄杆之前,幽光隱約。


    片刻之後,它突然行動,一頭栽入欄杆之中,霎時,漆黑覆蓋欄杆,一個比原本物忌更為強大,更為可怕的物忌出現在這裏了!


    “呼——”地一聲。


    晚風卷上天台,一縷縷黑絲從欄杆上浮現出來,像海藻,像蠶絲,招搖夕陽之中,橫穿校園,徐徐向提供給自己養料的人前進。


    ***


    現在是放學時分。


    教室裏,大多數學生都已經離開了,隻有零星一些,還留在室內。


    薑恒就是留在室內的一個學生。


    自從英語課上被老師責罵以後,現在的他雖然已經沒有了最初的衝動,但還是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幹什麽。


    就是這個時候,一縷黑線飄過天空,穿入窗戶,越過教室,一路飄到薑恒的腦袋上,然後沒入薑恒腦袋之中。


    站在教室裏的人,眼神突然僵滯了。


    放學的時間,實驗樓並沒有留下來的學生,隻有一道“噠噠”的腳步聲,孤獨地在走廊深處響起,遠遠傳開。


    須臾,一道黑影從樓梯的轉角走了出來,自走廊窗戶射入的光照在他身上,照亮他的麵容,正是之前獨自呆在教室的薑恒!


    夕陽的餘暉中,薑恒目光直勾勾注視前行方向,神情呆滯,他拖著腳步往前走,前進的每一步似乎都用完了他渾身的力氣。


    他嘴裏喃喃著:


    “沒有希望了……沒有希望了……爸爸媽媽……對不起了……我要和這個世界告別了……”


    他走完了實驗樓最後一層樓的台階。


    他到達天台的門前。


    他推開的門。


    狂風呼地自門外卷入,吹得他的頭發紛紛向後,其中唯有一根細細的黑線,不畏勁風,於薑恒腦袋上迫切前伸,勾著薑恒向前、向前,來到欄杆之前!


    欄杆就在眼前。


    欄杆下的深淵也在眼前。


    薑恒從口袋裏掏出了電話,打給英語老師:“老師,我要走了,再見。”


    說著,他不顧電話那頭陡然傳來的驚叫聲,將手機丟到地麵,抓住欄杆,翻身過去,看見與高樓再無遮擋的地麵——


    麻木的心霎時一跳,暈眩陡然襲上腦海,根植人類本能的求生欲望和腎上腺激素一同瘋狂分泌,讓翻身過欄杆的薑恒瞬間清醒,心慫了,腿軟了。


    怎怎怎怎麽回事。


    我隻是想想而已,我為什麽突然到了天台上邊?!


    恐懼感完全壓倒薑恒的自殺欲,物忌分泌而出的黑色絲線不能再影響薑恒,他軟手軟腳的正要往回爬,突然一股力量自背後傳來,不讓他走,非要將他拉下高樓!


    這一回,薑恒再也控製內心的恐懼,淒厲地慘叫起來:


    “啊啊啊,誰在拉我,救命啊——”


    突然,“砰”的一聲,天台的門又被推開了,接到電話的卷頭發小個子的英語老師氣喘籲籲,站在門口。


    他一眼看見了站在欄杆之外的薑恒,差點昏厥,當即抖著聲音說:“同學,同學!有事好好說,千萬不要想不開,死亡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薑恒的聲音也很抖:“老師救我,老師救我……”


    英語老師慌忙道:“老師就過去,同學你不要慌張,不要激動,更千萬不要鬆手,來,快把手給老師——”


    短短幾句話間,英語老師連跑帶跳,衝向圓臉男生。


    他並不知道,在他踏入天台的那一時刻,欄杆上的黑霧就在輕輕顫抖了。


    無數如牛毛如發絲般細的黑線從欄杆之上騰了起來,一叢一叢落在英語老師上,很快就將卷發小個子完全覆蓋,把他變成了個黑毛人!


    但是人類的眼睛看不見物忌。


    英語老師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上正發生著什麽樣的恐怖事情,他終於跑到薑恒身旁了,他衝薑恒伸出了手——


    黑線侵入他的身體。


    跨過欄杆的絕望的人留下的絕望種子,侵入他的身體。


    它們在心髒之中飄動著,一絲絲,一縷縷,尋找著適合絕望生長的土壤,隻要這顆心髒之中存在著一絲絕望,隻要這個人曾有一閃念的死亡想法,它們就棲息下來,生長繁茂。


    死吧……


    死吧……


    既然你無視我的阻攔,踐踏我的保護,非要跨過我摔下高樓……


    那你就去死吧!


    欄杆的怨恨深藏黑線之中。


    英語老師臉上焦急的神情漸漸改變了,變得奇怪起來。


    原本已經抓住了老師手的薑恒對上老師的麵孔,頓生害怕:“那個,老師,你怎麽了……”


    卷發小個子沒有回應薑恒的聲音。


    他將自己的目光投向欄杆之外的地麵,他語氣飄忽:“……唉,人活在世界上,就是來受苦的。啊,也不知道跳下去是什麽感覺,也許,就什麽煩惱也沒有了吧。”


    說著,他手腳並用,爬出欄杆。


    早在英語老師不對勁的時候,薑恒就收回了手,死死抱緊最後的救命欄杆不敢撤開。


    但他的目光緊盯著英語老師。


    欄杆的黑霧覆蓋了他也覆蓋了英語老師。


    此刻,薑恒覺得眼前一花,看見老師身上長出了層層黑毛,這些黑毛還在風中搖擺……


    “我,我的媽啊……”


    他重重打個哆嗦,差點嚇尿。


    這時,英語老師翻過了欄杆,朝下看了一眼。


    就和剛才的圓臉男生一樣,生存的本能帶來濃重的恐懼,濃重的恐懼刺破了物忌的影響。


    刹那,第二聲尖叫衝破天空:“啊啊啊啊啊whatthefuck!!!help!!!help!!!”


    遠遠傳開的尖叫吸引了校園中的大多數人。


    歲聞和時千飲算是離學校遲的兩人,他們剛從食堂中出來,就聽見了叫聲,緊接著,就和大部隊一起趕到實驗樓下,混入圍觀群眾之中。


    大家交談的嗡嗡聲如同一萬隻蒼蠅聚在耳旁大合唱。


    他們仰著頭,向天台看去,看見的欄杆之外,串了五個黑糊糊的影子,這五個黑糊糊的影子無一例外,全是腦袋向裏,屁股衝外,一人尖叫剛歇,一人尖叫又起,遠遠看著,簡直像五隻鴨子掛在天台上唱交響樂。


    情況非常詭譎,又很好笑……


    真的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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