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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小娥在一旁插嘴:“難怪那天我看媽對著院子那塊地琢磨, 原來是怕二弟把地劈裂咯!”


    薑芮捂著嘴直笑。


    趙南木著臉, 任她們三人取樂。


    那天結婚,薑芮坐在趙南的自行車後,從杜家到了趙家, 今天回門, 又坐自行車回去。


    她還穿那身紅色碎花棉襖,脖子上係著一條時髦的羊毛圍巾, 頭發紮成低馬尾,額前梳著劉海, 臉色紅潤, 笑意盈盈。任誰見了, 都說杜家這個女兒嫁得對, 去趙家是享福去了。


    還沒進杜家院門, 就聽到小山楂的哭聲。


    “爸、媽,我回來了。”薑芮和趙南並肩走進院子。


    王桐花急匆匆從屋裏迎出來, “寶琴和阿南來啦, 快進屋。”


    趙南也叫了聲媽。


    “哎、哎。”王桐花搓著圍裙應下。


    “小山楂怎麽在哭?”薑芮接過趙南手上的籃子, 放在飯桌上, 左右看了看,又問:“爸呢?”


    “娃昨天著涼了, 身上難受, 一直哭鬧。你爸知道你今天要回來, 一大早就坐在屋裏等著呢,剛剛來了幾個人,說宗祠裏有事,把你爸和你哥都叫去了,我交代他們飯點前一定得回來。”


    薑芮點了點頭,轉頭對趙南說:“你先坐一會兒,我去看看小山楂。”


    王桐花忙說:“小華正哄孩子睡覺,你陪阿南坐坐,我灶房裏燉著點心,端來給你們吃。”


    “媽,不用了。”薑芮拉住她,“又不是客人,吃什麽點心。”


    “你這孩子,這是你們結婚後第一次上門,怎麽不是客人?這都是規矩。”王桐花撥開她的手。


    薑芮隻得說:“那晚一點再吃吧,我們剛在家裏吃了早飯,現在也吃不下。”


    “好好,那……”王桐花搓著手,又說:“渴不渴?我去倒兩杯茶。”說完,不等薑芮和趙南拒絕,轉身就去了灶房。


    薑芮無奈地與趙南對視一眼,忽然見到他鼻梁上有一根掉落的睫毛,湊上前吹了口氣,沒有吹掉,便又吹了口氣。


    “別鬧。”兩人湊得近,涼涼的氣往自己臉上噴,趙南以為她又起了玩心,略不自在地將人按回去。


    “你才鬧呢。”薑芮鼓起臉,伸手拈起那根睫毛,讓他看個清楚,而後轉過頭去不理他。


    趙南便曉得自己錯怪了她,瞧她好像生氣了,卻不知該說什麽話去哄,現在還在杜家,丈母娘隨時都會出現,他更沒好意思說服軟的話,隻得目視前方,瞧著一本正經的模樣,垂在身側的手卻悄悄去勾薑芮的手指。


    薑芮甩開,他又去勾,再甩開,再鍥而不舍地去勾,直將人勾得沒了脾氣,回過頭來軟綿綿瞪他一眼,“厚臉皮。”


    王桐花端了兩杯茶進屋,薑芮和趙南起身去接。


    “媽別忙活了,坐下來陪我說說話吧。你看這幾條圍巾,是阿南之前去縣城買的,媽、嫂子還有寶珍一人一條。咦,寶珍今天不在家嗎?”


    “在家,肯定是關著門沒聽見,我去喊她。”


    薑芮阻止道:“說不定她正複習功課,咱們別打擾,一會兒吃飯了再喊吧。”


    “也行。”王桐花小心摸了摸柔順的圍巾,笑得眯起了眼,嘴裏卻說:“得多少錢呐,叫阿南這麽破費,以後記得了,回來都不要買東西。”


    薑芮看了趙南一眼,笑著說:“這是他給媽的心意,媽收著就是了。”


    正說著,杜寶珍打開房門,從裏頭探出頭來,“媽,我好像聽到姐的聲音——姐,你回來了!”她驚喜地歡呼一聲,幾下從房裏蹦出來。


    “小點聲!”王桐花輕聲喝她,“山楂現在不哭了,應該哭累了睡著,別把她吵醒。”


    杜寶珍躡手躡腳走到薑芮身邊,坐下來纏住她的手,“姐,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


    “才兩天沒見,又不是兩年。”薑芮好笑道,“你的作業做完了嗎?明天就得去學校了吧。”


    “哎呀,做完了做完了,怎麽每個人一見到我就問作業,就不能說點別的嗎?”


    “你一個學生,除了學業還能有什麽好說的?”


    杜寶珍悶悶不樂地嘟起嘴。


    王桐花瞪她一眼,“你這丫頭怎麽不知道叫人?快叫姐夫。”


    “知道啦,”杜寶珍站起來,老實叫了一句,“姐夫好。”


    趙南頷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包。


    王桐花一看,立刻說:“阿南快收起來,不用給她。”


    “媽之前也說了,都是規矩,怎麽能不給?寶珍收下吧。”薑芮說。


    杜寶珍瞄了瞄她媽的臉色,接過紅包,臉上露出喜色,一聲姐夫更加真心實意:“謝謝姐、謝謝姐夫!”


    王桐花皺著眉頭:“行了,趕緊回屋看書去,別在這裏吵吵。”


    杜寶珍吐了吐舌頭,跑了。


    “她也不是小孩子了,給什麽紅包,又讓阿南破費。”王桐花碎碎念道。


    薑芮隻含笑聽著。


    “哎呦,灶裏還生著火呢,寶琴你和阿南坐一坐,我去瞧瞧。”她又起身匆匆去了。


    薑芮轉頭看趙南,“我去看看嫂子和小山楂,你是要跟我一起去還是在這等?”


    “我等你。”趙南說。


    薑芮點點頭,突然俯過身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彎起眼睛笑道:“我很快回來。”


    趙南無奈看著她進屋,嘴唇和胸口卻都酥麻麻的。


    張小華房間裏有點暗,薑芮輕手輕腳走進去,往床上看了一眼,小聲問:“睡著了?”


    “剛睡。”張小華壓低了嗓音。


    “怎麽哭得那麽厲害?有沒有抱去看看?”


    張小華點著頭說:“看過了,其實感冒不算嚴重,就是她鼻子塞住了,隻能用嘴巴吸氣,可是喝奶的時候也得用嘴巴。她又想喝奶又想吸氣,忙不過來,壞脾氣起來就哭了。”


    薑芮聽她這麽說,又是心疼,又是有點好笑,“咱們小山楂還是個暴脾氣呢。”


    張小華無奈搖了搖頭,看向她,“趙家怎麽樣?”


    “挺好的。”薑芮嘴角含著笑,並不多說。


    張小華看在眼中,心頭頗為複雜。日子好不好,其實不必多說,別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她這小姑子是享福去了,可是自己的日子還有的熬。想到這兩天,又要照顧孩子,又要喂那幾隻兔子,甚至因此疏忽,讓孩子著了涼,她就又氣又急。這才剛開始而已,什麽時候是個頭?


    薑芮跟她說了會兒話,怕吵醒小山楂,沒有多坐,又去杜寶珍房裏看了看。


    她一進門,杜寶珍就拉住她的手驚問:“姐,你知不知道姐夫給我的紅包裏有多少錢?”


    “我知道啊。”薑芮說,那紅包準備好後,趙南給她看過。


    杜寶珍伸出一隻手,在她眼前晃來晃去,“有五塊錢啊!竟然有五塊錢!”


    薑芮把那隻手壓下,“我知道有五塊錢,你收著就是了,要是想交給媽也行,留著買資料買書也行。”


    杜寶珍一下把紅包抱住,“我、我自己留著。”


    可她還是忍不住激動的心情,又對薑芮說:“姐夫怎麽會包這麽大的紅包!”


    薑芮笑了笑,之前她知道裏頭的數額,也覺得會不會太大了些,但是趙南堅持,她也就沒多管。今早出門的時候,聽張麗雲說才知道,趙南昨晚請教過她,得知他今日派發的紅包,關乎她在娘家的麵子,這才特地包了個大的。


    杜寶珍看她一點也不驚奇,心下有些納悶,再仔細看看她姐,發覺幾日不見,她身上就有了些不同。雖然身上穿的衣服還是去年年前做的,可脖子上圍著的圍巾,卻是從來沒見過的材質和款式,瞧著又柔軟又時髦,腳下更踩著嶄新的皮鞋,黑色的皮革鋥光瓦亮,她隻看班上家境最好的同學穿過,從來沒想到這樣一雙鞋會出現在她姐姐腳上。


    她忽然覺得這個從小與她一起長大的阿姐變得不一樣了,她穿得那樣時髦,笑得那樣漂亮,反觀自己,因為一個紅包大驚小怪,像是最沒見過世麵的人。


    這個剛剛還讓她驚喜不已的紅包,現在她拿著,不知為何,卻有點不是滋味了。


    薑芮也不能休息,家裏的兔子每天都要喂新鮮草葉,冬天野草少,這段時間,她得跑更多的路,才能把幾隻兔子喂飽。而且等她嫁人,這些兔子就得讓杜家其他人來照顧,杜寶珍要上學,杜有福和杜寶強不必說,就是王桐花,在農忙時也要去農場幹活,兔子隻能交給張小華。


    幾天前,薑芮就已經開始教她喂兔子的一些常識和禁忌,以及如何給兔子剪毛,如何照顧新生的小兔崽等等。


    原本對於她嫁去趙家,王桐花隻有喜悅,可現在看她每天交代家中的事,忽然意識到,女兒要離開自己身邊了,喜悅中便添了幾分酸澀。


    這份心情逐漸影響了杜家其他人,趙家人來過後,當天晚上,薑芮躺在床上,杜寶珍忽然問她:“姐,等你嫁人,我是不是就不能經常去找你了?”


    薑芮說:“我如果在家,你當然可以去找我,但是以後說不定要隨軍。”


    “你要隨軍?”杜寶珍一驚,“那不是一年隻能回來一次?”


    “聽說是這樣。”


    杜寶珍安靜了一會兒,悶悶不樂地說:“我都不想你嫁人了。”


    薑芮笑了笑,“就算我不嫁人,等你考上大學,一年不也隻能見一兩回了?”


    聽她這麽說,杜寶珍忽然有些迷惘,遠離家人,孤身去遠方讀大學,這麽做到底對不對?可她想到抽屜裏那些信件,動搖的心又逐漸堅定,她並不是一個人,有人在等她。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再窮的人家,這一天都要盡力做出一桌最好的飯菜,犒勞全家人。


    吃過晚飯,王桐花和杜有福給了小山楂一個紅包壓歲,裏頭或許沒有多少錢,但裝著的是長輩對晚輩的愛護和心意。


    除夕要守歲,一家人圍在桌邊說話,沒多久,小山楂先睡著,張小華抱著她回屋。剩下的人又坐了一會兒,王桐花也犯困撐不住了,她一起身,其他人便都各自散了回房。


    薑芮留下來收拾桌麵,把剩下沒磕完的瓜子攏進碟子,端去灶房放在碗櫥中,以免夜裏被老鼠偷吃了。


    從灶房出來,無意間往外看了一眼,卻見矮矮的石牆外,立了個黑漆漆的身影。她微微驚了一下,等定睛看清那是誰,又是意外又是無言,迎上去問他:“你怎麽一個人站在這裏?嚇了我一跳。”


    “要睡了麽?”趙南問她。


    “是要睡了,家裏人都已經回房,我收拾完也要去睡,要不是剛才多看了一眼,你準備一個人在這裏站多久呢?”


    “才剛來。”趙南說,就是話聽起來沒什麽可信度。


    薑芮也不反駁,隻是伸手在他的外衣上撫了一把,涼得透透的,還有點潮,怎麽也不像是剛來的模樣。她抬頭無聲地看著趙南。


    趙南與她對視了幾秒,眼神開始閃爍,“……來了半個小時。”


    “你呀,要是著涼了,明天大年初一就頭疼,張嬸肯定要說你。”薑芮有些無奈地說,但是剛說完,她就把手伸了出去,“牽著我。”


    “什麽?”趙南愣了一瞬,全身的血液呼啦湧到腦袋上。


    薑芮看著他,一字一頓道:“我讓你牽住我,幫我從圍牆上翻過去,我家裏人都還沒睡著呢,要是開院門,肯定會被他們發現的。”


    杜家石頭砌成的圍牆隻有半人高。薑芮一個人可以輕易爬過去,但那得手腳並用才行,而且一點都不雅觀,眼下有個現成的幫手在這裏,為什麽不用呢?


    趙南這才發現自己誤解了,雖是如此,他還是頓了一會兒,才緩緩把手伸出來。


    薑芮將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兩隻手,一隻寬大粗糙,手心溫暖,另一隻小巧細致,許是吹了夜風,微微有點涼。


    趙南動作僵硬地合攏手掌。


    薑芮借著他的力踩上石牆,然後從牆上躍下。


    跳下後兩個人離得有點近,身體與身體之間隻隔了半個手臂的距離。


    趙南渾身僵直,但他似乎並沒有往後退一步、也沒有鬆開手的意思。


    薑芮好像也把這事忘了,維持著麵對麵手握手的姿勢,抬起頭來看他,忽然狡黠一笑:“你說戲文裏,古時大家小姐偷偷溜出家門,與情郎私會,是不是就跟我們現在一樣呢?”


    “不要胡說。”趙南強自鎮定,耳廓火辣辣的發燙。


    薑芮輕聲一笑,又說:“你還沒說找我幹什麽呢。”


    她不提,趙南差點忘了來意,鬆開握住她的一隻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包。


    “這是什麽?”


    “壓歲錢。”趙南把紅包放進她手裏。


    薑芮挑了挑眉,捏著紅包並不拆開,而是慢條斯理地說:“隻有長輩才會給晚輩壓歲錢,你是我的什麽長輩呢?難道是……”她拉長了尾音,忽然甜甜地喊了一聲:“叔叔?”


    趙南猛地咳嗽起來。


    薑芮捂著嘴,笑得亂顫。


    好一會兒,他才緩過來,想要繃起臉,可看著她笑得泛起水光的眼,那臉隻繃了不到一秒,最後都有些無奈了,“……又在胡說。”


    不知為何,長輩們提起她,總是說她又乖巧又靦腆,根據幾次所見,她在外人麵前確實如此。但是每當兩人獨處,他卻又見到了她的另一麵——嬌美動人,撩撥人心,他根本無法拒絕的另一麵。


    雖然每次都被迫得手足無措,口不成言,可他不但一點兒不覺得厭煩,反而忍不住總是想來尋她。那種煩惱中帶著甜意的感覺,叫人上癮。


    就像這次,明明昨天才見過,可今晚吃過團圓飯,他尋了個借口走出家門,好像是漫無目的的,在夜色下踱步,知不覺就走到她家院子外。


    但如果說,走到這裏真的不是他的本意,那口袋中早早就準備好的紅包,又如何解釋呢?


    “你在想什麽呢?”


    薑芮的話打斷他的思緒,趙南搖搖頭,問她:“冷不冷?”


    “剛才是有點冷,可是現在有人替我暖手,就不覺得冷了。”她動了動被趙南握在掌中的手,指尖在他手心撓了一下。


    包裹著她的大掌一顫,沒有鬆開,反而握得更緊,兩人都不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夜風吹過,擔心她著涼,趙南才讓她回去。


    薑芮又撐著他的手跳回院子,離開前,回頭衝他擺了擺手,“叔叔,新年快樂呀。”


    說完,滿意看到暗中他的身影一個趔趄,才捂著嘴跑開。


    屋裏,杜寶珍已經躺下,聽見她回房的動靜,迷迷糊糊問道:“姐,你去哪兒了?”


    “外頭有一隻大老虎,我跟他談了會兒心。”薑芮語氣輕快。


    杜寶珍聽成大老鼠,咕噥了聲你可真有閑心,翻過身又睡了。


    薑芮把趙南給他的紅包拆開,借著昏暗的光線瞧了一眼,裏頭是一張大團結,可以說出手十分闊綽了,她得剪半年兔毛才能掙回這麽多呢,一聲叔叔很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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