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太子忙著學習政務,忙著去紫宸殿盡孝,福順並沒有在一旁侍候,而是讓常順跟在一側,自己坐鎮東宮。


    沒出他所料,很快便有許多的‘老相識’找上門來。


    這些老相識有和他以往關係還不錯的,還有的則是以往和他有仇怨的,有仇怨的占多數。不過如今提仇怨多傷感情啊,左不過就是早先年輕時的一點兒小暗鬥,這麽多年了大家笑笑也就過了。


    和福順歲數差不多的,能在宮裏混下來,個個都是成了精的老妖怪。知道形勢不由人,知道要在宮裏安享晚年就得低這個頭。福順也是心照不宣,人家上門來敘舊情,他就含糊著,人家上門來套近乎,他就接著。


    這麽一來二去,手裏就籠絡了不少人。


    可千萬別小瞧這些,這偌大的皇宮裏所有主子算上也就百十號人,可奴才們卻是多了百倍不止。老妖怪手裏自是有許多小妖怪,小妖怪手下還有不少徒子徒孫。這皇宮裏曆來就是這樣,太監們是師傅帶徒弟,爺爺帶孫子,小宮人們頭上也是有師傅有各種姑姑嬤嬤的。


    這麽大一群人,自然各有派係。蕭皇後和許貴妃自是不必說,在宮裏經營了這麽多年,陛下作為宮裏最大的主人,手下的人也不少。當然也有什麽人都沒跟的,或者跟了見勢頭不好想挪地方的,如今這太子不就是最好的又現成的主子了嗎?


    都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可自古哪兒都不會少燒熱灶的。明眼兒人自是蜂擁而至,生怕落了後。


    與福順一樣,齊姑姑也沒落下。


    太子身邊的管事大姑姑,日後說不定就是管著尚宮局的尚宮,又怎麽少的了有人來套近乎呢。連賀嬤嬤這裏,都有好幾個當年的老姐妹過來敘舊情呢。


    日子宛如流水般劃過,不光駱z在忙,下麵的人也沒停下。大家都為日後入主皇宮做著準備,畢竟做這皇宮的主人,可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的。


    ***


    駱z自被冊封太子,就一直在太極殿與紫宸殿來回奔波。每日與兩位丞相學習處理政務看折子,閑暇便來到紫宸殿守著。說是已入住東宮,實則駱z呆在紫宸殿的時間比東宮更多。


    人人都說太子至孝,到底是不是至孝,隻有駱z自己心裏清楚。他非常明白不管他內心是否願意如此,如今都必須得如此。


    可能是知道自己時間不久了,一直剛愎自用專斷獨行,甚至之前還做出種種荒謬之事的熙帝,突然態度改變了許多。也可能是知道自己隻有這麽一個兒子得用了,熙帝在每日能清醒的那短暫的時間裏,經常會召來太子與他講解一些朝堂上的事情。


    比起兩位丞相所說的片麵,熙帝所教自是更為具體一些。畢竟做了多年的帝王,手下的臣子性格與朝中各種派解係,熙帝自然了如指掌。駱z每每聽他講,都有一種茅舍頓開的感覺。


    可惜的是,熙帝龍體早就被掏空了,前些日子又接二連三受了刺激,如今能撐下去完全靠藥吊著。隨著時間的過去,他的精神一天比一天不濟,清醒的時候一天比一天短,直至現在已昏迷三日不醒,太醫院診出可能就在近兩日。


    外麵滴水成冰,寒風刺骨,紫宸殿裏聚滿了人。


    有蕭皇後,有許貴妃,有熙帝幾名位高的妃嬪,有幾位年紀大小不一的公主,一屋子婦孺,男子卻隻有駱z一人。


    經過眾太醫又是金針刺穴又是灌藥,熙帝悠悠醒來。


    這邊眾女哭聲震天,熙帝動動嘴,鄭海全湊了過去。


    “陛下有命,眾人退下,留太子在側。”


    蕭皇後帶領眾女眷退至外殿,僅留了太子一人在內殿。


    熙帝被鄭海全撐著在軟枕靠著,麵色帶著一絲不正常的紅潤。駱z知道這是剛才用了老參湯,如今算是回光返照。


    “該教的,差不多你也都懂了,日後大熙就交給你。”


    “父皇……”


    “兩位丞相,徐可用,林要掂量著用……”


    “兒臣明白。”


    這些熙帝早就與駱z說過,其中原因,他也是懂的。徐丞相雖有派係,但也算是個孤臣,林丞相恰恰相反,他的背後是盤根錯節的世家。世家不可不用,不可大用,有抑有揚才是正途。


    幸虧的是,熙帝這人雖是有各種的不好,但在政務上卻是頗為清明。這麽多年世家一直被他壓著,也就林家冒了個林簡出頭。


    熙帝沒再說話,鄭海全走了進來,輕聲道:“兩位丞相到了。”


    “宣――”


    紫宸殿外殿跪滿了人,殿中充斥著壓抑的嗚咽聲。


    人人的心中都非常茫然,畢竟這裏頭跪的差不多都是與熙帝有關聯的人。一代新君換舊皇,像她們這些人,日後再也不是皇帝的妃嬪,而是成了太妃。有子有女的還好,無子無女隻能在這深宮裏蹉跎一輩子。


    這裏頭心情最為平靜的隻有蕭皇後,在這群人當中她算是當之無愧的勝利者。新君登基,她會是太後,新君沒有親娘,後宮也就隻會有她這麽一位太後。


    大熙重孝道,她日後尊榮是可以想象的。哪怕與新君麵和心不合,隻要她是太後一日,新君就必須敬著她,更何況未來的皇後還是她的侄女。


    過了大概一刻鍾的時間,太子並兩位丞相從內殿步了出來,神情肅穆。


    鄭海全啞著嗓子道:“宣皇後娘娘――”


    蕭皇後站直起身,眼簾半垂,麵上充滿著無盡哀慟,卻又自持身份隱忍著,不若其他人哭得形象全無。她緩走了兩步,踉蹌了一下,終於按捺不下內心的悲傷,奔入內殿。


    這一幕都進入駱z與兩位丞相眼底,駱z麵色平靜無波,兩位丞相則是目露異色。


    “陛下……”


    蕭皇後伏在龍榻旁,泣不成聲。


    “敏兒,你嫁給朕多久了?”


    “至、至今四十餘載。”


    熙帝露出一抹恍惚的笑容,幹癟蒼白的唇似乎嚀喃了幾句什麽,因為聲音太小,蕭皇後並不能聽清。他抬抬手,蕭皇後勉力直起身在榻沿坐下。


    “敏兒,你嫁給朕,可有後悔過?”


    蕭皇後一愣,“不曾。”


    “朕……也沒有後悔過娶你。你、是朕的太子妃,也、是朕的元後,更是朕唯一的、皇後。”


    蕭皇後臉上似悲又似喜,眼淚再度滾落出來。


    “陛下……”


    “如今朕要走了,你可有不舍?”


    “臣妾自是悲痛萬分……”


    熙帝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內殿中靜得落針可聞,熙帝輕柔的聲音突然響起。


    “……朕給你兩個選擇,陪朕一起走,活著,但沒有太後的位置……”


    蕭皇後徑自沉浸在悲痛之中,直到熙帝的話完全說完,才反應過來。


    “陛下?”


    望著蕭皇後極其詫異又夾雜著委屈的臉,熙帝枯槁的臉毫無情緒波動,帝王的無情在這一刻淋漓盡致的體現出來。


    直到此時蕭皇後才明白,哪怕這個人病得動彈不得,隻要他沒死,他仍是大熙的皇,是她的天。


    隻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要給她這種選擇?


    她是理所應當日後的母後皇太後,為什麽……


    一向睿智,謀算不差於男子的蕭皇後,此時的心律完全亂了,甚至沒辦法抽絲剝繭的去思考熙帝為什麽會如此。


    熙帝微弱卻清晰的聲音再次響起,眼中是蕭皇後從未見過的冷酷。


    “……你和太子做過的事,朕既往不咎。現在――給朕你的選擇……”


    這句話才真正擊潰了蕭皇後全部的心理防線,她不敢置信的抬頭看著這個是他丈夫的人。此時她臉上的悲慟難過傷心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完全的震驚與恐懼。


    “陛下――”


    熙帝疲累的闔上眼,仿佛精氣神一下子沒有了。


    “……遺詔朕已經交給兩位丞相大人了,如果你跟著朕一起走,你還是朕唯一的皇後。如若不走,太子也會給你個太妃的位置,讓你安享晚年……”


    “陛下,你怎麽能如此對臣妾呢,臣妾與你做了這麽多年夫妻,你怎麽能如此殘忍……”


    鄭海全走了過來,把有些歇斯底裏蕭皇後攙扶至一旁。


    躺在龍榻上的熙帝,嘴唇動著,聲音極其微小,隻有貼近了才能分辯些許。


    “……不要怨朕自私……大熙不允許……有個蕭家的皇太後,再來一個蕭家的皇後……”


    ……


    內殿響起震耳哭聲,眾人匆忙步入進去。


    隻見熙帝麵色平和闔目躺在龍榻之上,鄭海全在一旁哭得泣不成聲,蕭皇後趴伏在不遠處哭著,也不知是在哭熙帝,還是在哭自己。


    一直到最後,她都沒有選擇第一項。死亡有時候很簡單,有時候卻又很難……


    ……


    熙元三十五年十一月,離三十六年還有十日不到,大熙朝第三任君主熙帝崩於紫宸殿,與之一起的還有許貴妃。許貴妃忠孝仁義,不忍大行皇帝獨自西去,願陪侍左右……


    ***


    辦完先皇的喪事,掛白還未取下,便是嗣皇帝登基典禮了。


    因身處喪期,嗣皇帝命一切從簡。


    登基儀式罷,便是擬定大行皇帝的諡號,經過與禮部不停的商討,最終大行皇帝被新君景帝追為‘高宗敬天體道純誠至德欽文昭武孝純皇帝’。


    同時,關於追封先貴妃與冊封蕭皇後的事情也提上了章程。


    先貴妃追孝純皇帝而去,人人感召她生死相隨的貞烈。可追封皇後的封號、以皇後的身份下葬,與先帝同葬就有些有違倫常了。更何況一旁還有個處境尷尬的前蕭皇後,更是讓文武百官王公貴族頗為覺得棘手。


    無奈這是先皇留下的遺詔,包括不封蕭皇後為母後皇太後也是先帝遺詔中決定的。鑒於先帝威嚴,大家雖是覺得有違倫常,還是沒有提出任何駁論。


    畢竟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換到事主就沒那麽好了,此事一出,靖國公府全員震驚,徹夜商討,暗裏動作了起來。


    次日便有大臣上書,以倫常綱理為命題,灑灑洋洋說了一大篇,隻差明說先皇年老糊塗,爾等還要聽之任之?!


    這是駱z作為一個新君,聽政以來碰到的第一道難題。當日先帝臨行之前留下這個遺詔,他就知道這事日後定會有異議,果不其然。


    先帝為什麽會如此,駱z懂,也明白其中的道理。終歸究底,先帝是在給他掃路,也是為了大熙的將來。


    這名大臣的上書就像在油鍋裏潑了水,朝堂上頓時炸鍋了。有些大臣本就心中有異議,有人帶頭跳出來,自然不會放過。


    下麵吵成了一團糟,各有各的理論。作為文官領頭的兩位丞相,此時卻是龜縮了起來,抱著玉笏站在一旁悶聲不吭。


    駱z端坐在殿座龍椅上,看著下方,麵色無波。


    這種情況駱z不是沒遇見過,當年在封地,經常也有長史司的官員在承運殿吵起來。當然情況絕對沒有此時激烈,也沒有此時規模宏大,但道理都是相通的。


    下方官員們各種辯駁,說得口沫橫飛甚是激動,其實眼角餘光還在留意上處新君的表情,包括兩位丞相不說話,何嚐不是也有試探的心態。


    試探新君的處事風格為人秉性,這也有利於日後在朝堂上各自的發揮。上位者拿捏下屬的心思,下位者又何嚐不是時時刻刻揣摩上位者的秉性。


    所以借著這次冊封前蕭皇後之事,新君和眾大臣第一次過招。


    朝堂之上也有了解景帝脾氣的,自是沒有參與其中,而是縮在一旁看起好戲來。


    這人就是關錚,他倒不是有多麽的了解景帝,而是他知道景帝的耐心比任何人都好,這是他用了三年血淚的經曆證明的。


    果不其然,下麵吵得口幹舌燥,上麵那人姿勢動都未動,眼見近午時了,還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不免就有大臣心中暗急。


    又過了半個時辰,一直未動的景帝終於開口說話了。


    “既然爾等還未分出所以然,那就下次再議。”


    福順在一旁喊:“退朝――”


    退朝聲起,下麵的大臣都不自覺鬆了一口氣,瞅著那個至始至終麵色沒有波動的景帝,眾人心中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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