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柔這一夜睡得不好,大約是想起了方氏123言情首發的緣故,夜裏發了一場噩夢,驚坐起身,動靜略大了些,把外頭的望兒都吵醒了。望兒披了件衣裳,舉著燭台進來,見寄柔冷汗涔涔的坐著,把自己一雙手翻來覆去地看,嘴裏念念有詞。望兒一湊近,寄柔如抓著救命稻草似的,連聲問道:“你看我手上是不是有血?”望兒低頭一看,兩個掌心潔白瑩潤,哪有絲毫汙痕,便說道:“沒有,姑娘你是睡迷糊了。”寄柔“哦”一聲,失神地坐了一陣,逐漸意識清明過來,說道無事,把望兒打發了,各自安歇。


    次一日,望兒想著寄柔夜裏的異狀,心有餘悸,拿一個火盆,在屋後偷偷燒了幾遝子紙,舉一炷香,插燭似的對著天拜了幾拜,拜完了,收拾了紙灰,端著盆一轉身,見茂哥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躲在廊柱背後探頭探腦的。望兒嚇了一跳,拍拍胸口,問道:“茂哥,你怎麽又跑來了?太妃一會又要來找你啦!”


    茂哥把腦袋慢慢垂下去,也不說話。自方氏歿了之後,他就忽的成了個小啞巴,也不和人視線接觸,總是把腦袋埋在胸前,乘人不備時,眼角一斜,偷偷打量你一眼。望兒本來就疑神疑鬼,被他這一點瞅得心驚肉跳的,忙不迭地回房去了。


    “姑娘,咱們也去外頭廟裏請一尊菩薩回來鎮一鎮吧?”望兒問寄柔道。


    寄柔才吃過飯,正在吃茶,聽她這話,手裏捧著茶盞就笑了,“鎮什麽?咱們這裏還有妖孽作祟?”


    望兒壓低了聲音,很有幾分聳人聽聞的意思,“就怕不是妖,是鬼呀。你昨晚不還給夢魘著了?還有那個茂哥,我每次見他,都覺得心裏慌慌的,也不知道他整天心裏都在想什麽。”


    寄柔吃一口茶,想了想,道:“娘娘生前待人那樣好,就算歿了,變成鬼,也不會隨便出來作祟。”


    “那可保不準呢。”望兒發愁地歎氣,“娘娘是被汀芷害的,說不定變成鬼就要來找汀芷索命。隻要汀芷還在王府裏,咱們就得跟著倒黴。”


    寄柔用蓋兒浮著茶沫,隨口問道:“汀芷那,太妃怎麽說?”


    望兒道:“聽說太妃要把汀芷嫁人,許的就是外頭鋪子上的毛二。毛二快四十了,先頭老婆死了,一直沒再娶,聽說他手裏也攢了幾個錢。可汀芷死活不願意,跪在太妃的院子裏,把頭都磕破了,血流了一地,太妃硬是不鬆口。”


    寄柔一邊聽著,心想:汀芷也是個死不悔改的,她要是乖乖嫁了,興許太妃還能多惦記她幾分,這樣鬧死鬧活的,太妃惱羞成怒了,直接給安個手腳不幹淨的罪名,送到官府去,就不知道要吃什麽苦了。


    “姑娘,”望兒惴惴不安地看了寄柔一眼,“昨天晚上你去延潤堂,汀芷不知道怎麽的,披頭散發地跑了過來,說要姑娘替她跟王爺求情。又說,那個毛二愛灌黃湯,又好賭,她嫁過去,早晚是個死,要是姑娘見死不救,她死也得拉個墊背的……她在這裏叫嚷,我還沒來得及跟你提,太妃那的人就把她又給捆回去了。你說,她回去了該不會在太妃麵前胡言亂語吧?”


    寄柔先是眉頭一皺,思索片刻,又釋然了,說道:“她還沒到非死不可的那個地步,這個時候把所有人都得罪了,與她有什麽好處?況且我也不曾做虧心事,沒什麽可攀誣的。”


    望兒見寄柔這樣篤定,提在半空的心也落了實處,隻是想到昨日汀芷那副狼狽狀,又覺不忍,問道:“姑娘,那你真不管她了啊?”


    “我哪管得了她?”寄柔道,眼睛往門外一瞧,見茂哥手裏舉著一個小彈弓,正揀了小石子打籠子裏的鸚鵡,他準頭雖不足,胡亂射了一氣,鸚鵡被關在那方寸之間,躲也躲不及,一邊痛苦地嚎叫,四處飛竄,翎羽撲得到處都是,茂哥打了個噴嚏,用袖子把鼻子一抹,又玩起彈弓來。寄柔看了一陣,幽幽地說道:“人命債,人命償,天經地義,她還有什麽可抱怨的?”


    望兒聽了,心裏也難受,便答了聲是。寄柔把茶盅一放,走出去將茂哥手裏的彈弓奪了下來,解救了那隻鸚鵡,然後撫了撫茂哥的烏發,笑道:“茂哥,咱們去園子裏騎大紅馬?”


    茂哥一聽說騎馬就害怕,然而這鸚鵡也著實打得無趣了,於是猶豫著點了點頭。寄柔便拉著他的手,一大一小兩個人往園子裏來了。四月間的園子,春光別樣明媚,一樹樹的垂絲海棠嬌紅點點,一叢叢的鳶尾如紫蝶翩飛,白瑞香花兒是堆雲簇雪,一團團繡球樣招人眼。寄柔和茂哥也不急,一路走一路看,兩個人在太陽下曬得臉頰紅透,各自攥著一把花,到了四神祠,也不見馬奴,興許是去哪個假山背後打瞌睡了。寄柔遂領著茂哥,徑直往馬廄裏去了。


    馬廄裏兩匹良駒,親親熱熱地依偎著,一匹夜照白,一匹胭脂馬。一個穿著緇色深衣,素帶素履的背影,挽了袖子,拿著沾了水的毛刷,正在替夜照白刷洗。尚離著數十步遠,他已察覺到異樣,回頭看來,眉目深秀的,竟是虞韶。


    寄柔有些意外,不由得把步子停了。茂哥卻把小手抽開,往後噔噔退了幾步,恐懼地睜大了眼睛,瞪著兩匹馬。寄柔握著茂哥的兩隻胳膊,讓他在原地站好了,“茂哥就在這等著,千萬別跑。”叮囑了茂哥,自己進了馬廄,把赤兔的韁繩解了下來。


    赤兔溫順地在她掌心裏嗅了嗅,夜照白也跟著嗅了過來,被虞韶輕叱了一聲,拽著韁繩將馬頭扯了回來,一邊喃喃地安撫著略顯焦躁的夜照白,手下一絲不苟地刷洗著它背上的毛發。


    兩個人既不對視,也無話說。


    寄柔把赤兔牽出馬廄,繞過了假山,走到虞韶看不見的地方,才對茂哥招了招手,笑道:“來呀。”


    茂哥僵硬地走了過來,仰頭把馬一看,兩腿打顫,一張紅紅的小嘴癟著,立即就要哭出來似的。寄柔軟硬兼施,他就是不敢上馬,隻是一個勁地往後退。寄柔無奈極了,扯著他的胳膊,蹲著身子耐心地問道:“茂哥不是愛蕩秋千嗎?騎馬跟蕩秋千是一樣的。你在馬上騎得高高的,可以看得很遠很遠,還能看見王府外頭大街上耍猴戲,捏糖人兒,拿大頂的,這些你都不想看?”


    茂哥天人交戰似的,半晌,才點點頭,也不知道是想看還是不想,寄柔便權當他是想看了,手在肋下一抱,就要把茂哥送上馬。寄柔力弱,茂哥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子,雖然瘦弱,也有幾分沉重,寄柔抱著他,十分費力,又得防著他東扭西扭摔了,還得眼睛盯著他的靴子去踩馬鐙,半晌,人沒送上馬,倒急出了一身汗。赤兔等了許久,早不耐煩了,蹄子一撒就想跑,寄柔被它帶著往前衝了一步,險些兩個人都栽倒在地上,忽覺手上一輕,也不知道哪裏伸出來一雙臂膀,接過茂哥,往上一送,就扔到馬背上去了。


    茂哥嚇了一跳,往前一撲,抱著馬脖子就哇的哭了起來。馬身一動,他哭得越響。他一哭,虞韶就有些窘迫,一見寄柔的眼神,分明是帶著幾分埋怨,他憋著氣,隻得把這個沒用的侄子又抱了下來,有意要懲罰他,抱到半空,忽然往上一拋。茂哥“啊”一聲驚叫,揮舞著兩手又落了下來,呆了片刻,忽然嘎嘎笑起來,叫道:“還要!”


    寄柔“咦”一聲,見茂哥突然地開口說話,也是意外之喜,又見茂哥兩隻胳膊緊緊摟著虞韶不肯撒手,心想:茂哥整日和王府裏一群女眷廝混,怨不得這樣懦弱。便對虞韶說:“你再逗一逗他。”虞韶眼角把她一瞥,也不做聲,一手抱著茂哥,翻身上馬。不顧他一路哇哇大叫,趕著赤兔,來來回回慢慢踱了幾趟,等茂哥終於不怕了,虞韶打個呼哨,那馬奴揉著眼睛從假山背後跑了過來。


    虞韶說道:“你牽著馬,慢點走。”自己便下了馬,把韁繩往馬奴手裏一丟,走回馬廄去了。茂哥見陡然失了倚仗,僵著身子騎在馬上,動也不敢動一下,隻滿臉委屈地把寄柔看著。


    寄柔對他鼓勵地一笑,見馬奴牽著馬走動起來,便走開幾步,遠遠地看著。


    虞韶安靜地坐在幹草堆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寄柔的背影。她穿的淺黃撒花水綠領的襦裙,黃櫨色的宮絛,將纖腰一束,發間毫無綴飾,別著一排白玉蘭花兒,行動間,一朵花就從肩頭落在地上。眼見的她不自覺的後退,快要退到跟前了,虞韶驀地開口,道:“我小時候,從來沒人教過騎馬,我自己偷偷半夜跑來馬廄,解了一匹馬,結果被踩了兩蹄,胳膊都折了。等胳膊長得差不多,又來了幾次,就學會了。”


    這麽一提,他才記起來,原來自己幼時,不論騎馬射箭,舞刀弄槍,都是自己磕磕絆絆地摸索會的。


    沒來由的又想起來野利春的話:骨子裏的天性,是誰也無法抹去的……虞韶心煩意亂,一張臉也冷了下來。


    寄柔背對著虞韶,聽他說話那一句,就沒了下文,忍不住回頭一看,見虞韶長長的身子躺在幹草堆上,嘴裏叼著一根幹草,眼睛望著頭頂的棚子出神。


    她把目光一收,就要走出去,虞韶出聲道:“等等。”然後一躍而起,走了幾步,從地上把那朵沾了塵埃的玉蘭拾起來,吹了吹灰,垂首之間,幽幽的芬芳,隨著風送入鼻端。香氣這麽馥鬱,也分不清是花香還是人身上的了。虞韶才一抬手,寄柔察覺到他的意圖,警惕地往後一退,他那隻有力的手,把她胳膊牢牢地握住,不容她動彈分毫,然後把玉蘭重新別進了她的發間,又將散亂的發絲理了一理,把手放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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