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楊海的外形很不錯,肌肉勻稱,論兄貴程度甚至還不如糜陸的房東,但那是站在白種人的視角來看。大學校園裏的楊海比其他同學高出半個頭,接近一米九的身高經常被宿舍門製裁。


    再加上國外相對開朗的教育氛圍,營造出一種表現欲強烈的性格,讓他和周圍悶騷內斂的同學們形成了鮮明對比,很容易受女孩子喜歡。


    所以盡管他穿的很樸素(當然也隻是他自認樸素),但從上台自我介紹開始就引起了很多人的關注。


    高考像是一次天劫,篩掉了實力不足的選手,還煉化了渡劫成功者的心態——比如看人的眼光。以前我們覺得同齡人隻是朋友,同學,玩伴,但現在或多或少會考慮以後能不能幫襯自己,甚至是作為伴侶,眼神裏自帶解碼器,從頭到腳標注出各種參數。


    於是麵對一雙雙形形色色的眼睛,天不怕地不怕的海哥竟然有幾分緊張,他本想說“我叫楊海,朋友都叫我大楊”,結果差點咬了舌頭。


    “hi,大家好,我叫大海——”


    糜陸本來在喝水,聽到這句差點嗆死,然後立刻帶頭鼓起掌來。


    “好!有首歌唱的好,溫柔的男人像海洋,愛在風暴裏逞強,大海同學將來一定是浪中好手,希望你能浪出風采!”


    眾同學見原本悶聲不語的糜陸突然帶頭鼓掌,都跟著一起尬鼓起來,這讓滿臉通紅的海哥反而一下子放鬆了下來,他對著糜陸張嘴就是一套素質三連。


    “糜陸李忙吧,回去請你吃檸檬,吃藍瓜酥吧。”


    忘了說了,海哥祖籍鄂州,有些nl不分,但說起英文來竟沒這個口音。


    糜團長雖然是個文明人,但團裏也有不少社會氣息濃重的隊友。和他們呆久了,海哥這一套素質三連用的無比純熟,還在已有的基礎上加以改進,比如後麵那個“吃南瓜酥吧”糜陸都想了半天才搞懂是什麽意思。


    “海洋同學真是太客氣了。”


    糜陸麵不改色。


    底下的女生以為這是兩人友好的表現,對海哥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海洋同學真是個溫柔的人呢,一來就請同學吃東西。”她們竊竊私語道。


    沒錯,動不動就素質三連的、溫柔的、有素質的人。


    直到許久之後,楊海的真實麵目才被大家認清——誰知道這個來自紳士之國的家夥是怎麽隔著一片大西洋學會美國黑人那一套與說唱完美結合的髒話的,罵人自帶rap,而且還精通拐彎抹角的國罵,什麽“你忙吧”,“我吃檸檬”,“你沒事了”之類的粗言穢語。


    不知道當初認為楊海同學很溫柔的女生是不是後悔到暈厥。


    也許是因為這種性格,本該因為女生緣太好和性格張揚的緣故被男同胞嫉妒、孤立的楊海反而成了班長,他也不得不收斂了性格,改掉了張嘴閉嘴f開頭的習慣。


    而且如果不是糜陸以“你丫再逼老子老子就給你曬在外麵的內褲上塗風油精”相逼,或許他也能混個班幹部。


    糜陸唯一的高光時刻就是大一那年楊海自我介紹時瞎起了一次哄,從那以後就像隱身人一樣,直到四年後拍畢業照時都有好幾個女生不認識他,讓他當班幹部簡直要了老命。


    但隻有楊海及另外兩個舍友知道這家夥背地裏幹了什麽事,也因此一直盡力幫襯著他。後來糜陸未能“保級成功”,被學校延期一年畢業時,楊海甚至提出過放著研究生不去讀休學一年來陪他。


    “海哥,要不是知道你床底下的杜蕾斯盒子比我用過的抽紙都多,我真要懷疑你的性取向了。”對此糜陸這樣回應。


    “我不是怕李想不開麽……”


    “吃檸檬吧你,鬼才想不開。”糜陸笑罵道:“我有打算的,從一開始就有了。”


    “真的有了?”


    “嗯,真的有。”


    楊海騰的一下站起身,咬牙切齒道:


    “誰的?老子去愣死這個負心漢!”


    “你他喵的……”


    本該充滿悲傷的分別在楊海的插科打諢中結束,兩人一個延期,一個讀研,雖然都在南桐,但分屬不同校區,再加上糜陸刻意過著修仙一樣的神隱生活,與世無爭,所以一直沒什麽聯係。


    這次也是這麽久以來他第一次接到來自楊海的電話。


    “有錢真的是可以為所欲為。”糜陸望著手機上這個號碼有些哭笑不得。


    他明明換了號的,鬼知道對方怎麽查到的,可能這就是有錢人吧,而且正好在自己看起來最落魄的時候打來,八成就是有盯梢。他記得楊公子的爹是搞房地產的,說不定這片樓盤就是他家出品的。


    他之所以牢記楊海的號碼是因為一次打賭,贏了的一方可以把對方的號碼寫在“重金求子”的廣告上貼在教學樓門口,還要被請吃一個星期的飯。


    這種無關痛癢的賭注以糜陸誇張的運氣真沒輸過,果不其然,楊海輸了,不僅如此,糜陸還準確抓住了漏洞——賭注裏沒說寫多少張。於是第二天校園的男廁裏貼滿了類似的廣告。


    他用了一個通宵時間喪心病狂地手寫了一百多張,所以記的非常深刻。


    所以,接麽?


    還是算了吧。


    糜陸很理智,他知道自己這副囧樣一定被對方看到了,所以這個電話才會這麽恰如其分,不著痕跡。


    這家夥總是拐彎抹角地幫助自己,比如那次打賭——當時他的情緒瀕臨崩潰,亟待發泄,又被家裏切斷了經濟來源,一窮二白還死要麵子,如果不是那個玩笑似的賭注,可能真會撐不下去。


    也就隻有楊海這麽了解他的人會用這種方式來幫助自己了,而現在雖然“毫不淒慘”,但看起來的確十分落寞……


    夕陽西下,落寞的少年,坐在台階上,旁邊跟著一隻雜毛流浪狗,一人一狗分食一塊饅頭——還不是肉包子……


    仔細一描述他自己都覺得慘,外人看上去可能更甚。


    可我真的隻是心疼錢加上不知道吃什麽才出來瞎逛啊!糜陸在心裏咆哮,我一點都不慘的啊!甚至還可以笑著摸狗頭!


    恍惚間他沒注意到電話已經被掛斷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短信。


    “別想不開啊!吃檸檬接電話啊!!”


    糜陸想了想,回他一條“怎麽肥四!李的短信怎麽沒有口音”。


    一分鍾後,他收到了五十六個問號,每行十四個,一共四行,碼的整整齊齊。


    他十分確信這是那家夥手打的,海哥可是出了名的強迫症患者,一個大半夜掰手指九個響了一個沒響就硬生生掰斷了的真·男人。


    同時電話再次響了。


    “喂——”


    他明智地喂了一聲,然後把手機遠離耳朵。


    “幹李良!李挺萌的是吧!?李打字還帶口音?”


    果不其然,時隔一年,溫柔的男人依舊像海洋,說話都如翻滾的巨浪,有排山倒海之勢,隔著手機屏幕他都能感覺到唾沫星子飛濺。


    “素質,注意素質海哥,你可是個溫柔的人。”糜陸笑道,他一隻手舉著手機,另一隻手搭在腿上。那條流浪狗吃完了饅頭仿佛意猶未盡,開始舔他的手,從掌心到手指舔的幹幹淨淨,然後滿意地汪了聲。


    糜陸沒注意到之前在書千閣觸摸那本《墨菲斯夢話集》時指甲縫裏的黑漬也被舔掉了。


    “我溫柔***!”海哥的國語難得標準了一次(卻被係統和諧了)。


    “李辣邊有狗?”


    “嗯。”糜陸摸了摸狗頭,“沒錯,很友善的流浪狗。”


    “李心情不錯?”


    “是啊,雖然看起來很糟糕,但實際上沒那麽淒涼,我跟李港,賣包子的大爺估計被滋腹寶坑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再加上這條狗,我看它可憐就……”他隨口解釋了幾句剛才的經曆。


    “……所以我覺得你是搞錯了。”他總結道。


    聽完後海哥沉默許久,意識到是自己誤會了。


    “辣是我搞錯了,掛了,李忙吧。”


    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


    “……”


    糜陸覺得自己再也無法直視“你忙吧”作為結束用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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