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隨不說話,臉色卻慢慢地白下去,也就不再多說什麽了。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問顧遙為什麽出去,也不問是出去做什麽。


    事已至此,兩人都覺得自己無話可說。顧遙便走進去,將他的東西檢查了一遍,心裏默默記住要給他添上什麽。


    如此倒也沒花多少時間,顧遙便離開他的院子。


    對著五月,將來得及添置的,都給他送過去了,這才送顧隨出門。


    夜裏的碼頭還是一樣的熱鬧,顧遙站在瑩瑩的燈火下,眉眼沉靜得有些冰冷,顧隨就猛地撇開眼去。


    顧遙不知所以,隻笑道:“坐船要小心些,人多手雜的,記得莫要吃虧了。”


    對麵的人垂著眉眼點頭,十五歲的少年,因為老成,看起來與自己幾乎同齡。


    她也就放下心來,顧隨做事再是穩妥不過,但還是忍不住將身邊的人都叮囑了一遍。到底還是個孩子呢。


    等到船開時,顧遙站在岸上,不知不覺有些惆悵。


    五月走過來,慣來活潑歡快的調子也不知不覺低了幾分,“大郎君。”她被下留下來照顧顧遙。


    顧遙就點點頭,轉身往後走。


    等到回去時,卻收到一封信。顧遙拿起來看,竟然是崔五給她寄的。


    說起來,她和崔五是很久很久都不曾聯係了。


    她剛開始倒是給崔五寄過幾次信,但是都沒有回音,漸漸的就不寄了。


    誰知道時隔那麽久,崔五竟然又給她寄信。


    顧遙拆開來,忍不住笑著搖頭,他還是那樣疏狂的性子,字裏行間也處處透露。


    但是他給她說的,卻是她最最需要的消息。


    顧遙的眉眼一寸一寸冷下來,到最後不再說話。她的猜想被驗證了,那狐狸麵人,果然就是紫筠樓的手足耳目。


    猜測是一回事,但是事實又是一回事。


    崔五還在信裏說,紫筠樓說是六年前忽然在上蔡紮根,但是無論做什麽都暢行無阻,是有不少勢力隱含在上蔡的。而且,紫筠樓最大的作用,就應該是收集信息。


    能輕鬆紮根,三年之內就與存在數十年的錦雲館相提並論,可見背後有多少勢力的扶持,多少人的賣麵子。


    狐狸麵人還曾與林修的人對立。那究竟是誰,才有這樣厲害且不動聲色的勢力。


    顧遙看到這裏,當即修書上蔡,開始查探紫筠樓。


    紫筠樓這個組織,實在是太可怕了。她的重生,她的假死,沒有一絲能夠逃過這個組織。


    隻是聽說近來崔家水漲船高,很是得意。前些日子還有崔家家主的幼子腰攜金丸打狗的傳言,更是說崔家進獻十三歌女唱瓊仙曲,憑借此給崔家七人加官進爵。


    更有人傳,崔家舉辦一場宴會,花銷是尋常千戶人數十年的口糧。


    這些年大齊的氣候越發寒冷,幾乎一兩年便有一場幹旱,尋常年份收成也好不到哪裏去。


    尋常百姓哪裏經得起這樣一年一年的損耗呢?偏生今上不管事,貴族也爭相以奢靡為風尚,至於那些寒門升上來的官員,恨不得抓著權勢多從百姓身上撈幾把脂膏。


    像是所有的,都在向著不好的方向而去。


    崔家家主崔瑾慣來和崔五不和,甚至有積怨。顧遙不甚了解崔瑾這個人如何,但是無論如何不是什麽極為大度之人。


    顧遙和崔五實在是太久不見,她便也寫信給崔五,粗略地講了自己這陣子的經曆,再有就是將一些有趣好玩的事情講給他。


    再將香水送了他幾瓶,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幾乎來不及休息,也就到了要繼續上衙的日子。


    春節裏積壓下來的事情一齊向著頭上砸過來,顧遙一時之間忙得喘不過來氣。


    其中最為要緊的,就是陳夫子與趙令令的那筆亂賬。


    趙令令忽然認罪,顧遙不知為何,但是還是飛快地找來當時人對了口供,卻是一點也不錯的。


    所以案子定得飛快,但是卻沒有引起什麽轟動。


    像是這個案子早就被審判過了,如今拿出來,像是炒剩飯一樣叫看客不喜歡。


    即便是冤屈洗脫了,但是陳夫子的名頭還是沒被洗白。


    若是提到陳夫子,所有人還是會想起來那些汙名。


    陳夫子的名字,已經被汙了,洗不回來。


    眾口鑠金罷了,鐵帽子一扣上去,便再也沒有法子摘下來。


    陳傑是徹底沉寂下去,他曉得父親的冤屈被洗白了,但是卻越發沉默不願搭理人。不多時,辭了自己的職。


    顧遙有些可惜,陳傑是個聰明人,若是好好學些什麽,未必不可成材。


    但陳傑隻是搖頭,道:“我想離開家鄉,四處走走。”


    顧遙便多嘴地問了一句:“你想去哪?”


    他沉默一陣子,這才搖頭道:“不知道,隻是不想留在這裏了。”


    她也再也沒有法子多說一句話,隻得點點頭。稍微想了想,道:“去江南吧,有山有水,你四處走走,大約會受益良多。”


    在顧遙的記憶裏,那些東西真是美好又明亮,江南真是個美好的地方。


    陳傑點點頭,當真是聽進去了她的話。


    *


    陳傑走時,幾乎什麽東西都沒帶走,也沒有跟任何人說。


    穿一件蕭索的黑衫,清瘦的身影浸在血紅的慘淡夕陽裏,迎著冷似刀劍的寒風,一步一步走遠,卻一次不曾回頭。


    他一麵走,腦子裏一麵浮現父親的音容笑貌。


    那是最最方正不過的人,他從小到大都幾乎沒見過他笑,對他更是隻用戒尺教訓。


    但是對那個淒慘的趙耀庭,他卻是拿出慈父的派頭來。不光微笑,還親力親為地教導。


    他的所有慈祥都給了趙耀庭,教導自己的兒子卻隻是用棍棒來說要善良方正。


    即便他長成方正的一個人,卻眼見著教他方正良善的父親,被世間所有人潑上髒水,就帶著一身髒水死去,身後名也洗不幹淨。


    陳傑的臉上浮起點扭曲的笑意,一步一步走進夕陽裏,融成一個黑點。


    最終不見。


    碎碎念,寫到這裏,心裏難過極了。這本書太壓抑了,我感覺自己隨時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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