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辭低眉看她的眼。


    眼若秋水,波瀾不驚,根本看不出來害怕與心虛。


    “你是從哪本書上看來的?”他居高臨下,語調裏暗含威脅。


    顧遙微微皺眉,做出不情願的表情,道:“是初到上蔡時,我扮作男裝去槐花胡同,從小乞兒手裏得來的手抄本,破破爛爛的,這個便是半仿出來的。”


    她的話雖然聽起來不大可靠,可也沒有什麽紕漏,故而孟辭神色平靜,繼續問道:“你說的手抄本在哪裏?”


    手抄本原本不存在,她便道:“丟了,破破爛爛,字也看不清楚,並沒有什麽用。”


    前世的時候,她有一個愛塗塗畫畫的毛病,稍微親近點的人都知道,孟辭自然也曉得。


    她死後,瑾南宮的眾人也留不下來活口,宮裏的東西被人暗自拿出來了,倒是不無不可。


    孟辭看著她淡淡的神情,定了半晌,終於移開眼,眉尖微蹙,終於啞聲道:“那手抄本,是什麽樣的?”


    顧遙有些驚訝,可臉上已經做出不耐煩且茫然的神色來:“我如何曉得,字跡都磨沒了。”


    可心裏已經細細密密地疼起來,杜杳這個人,已經死了,什麽痕跡都在磨滅。


    “不過,說起來那字很是好看,既圓潤又銳利,瞧著不僅端方又風骨峭拔,似乎是大家,可惜遺失了,不然定然要好好收藏。”顧遙低著頭,語氣極遺憾又認真,眸子裏的情緒卻越發沉重起來。


    她如今用的字體,便是當年日常不用的圓潤字體,她怕被孟辭認出來。


    “我瞧你的字也不差,柔潤遒勁,倒是如你所說的差不離。”孟辭淡淡道。


    顧遙心底猛地一咯噔,孟辭果然已經注意到她的字了。


    “多謝夫子勉勵。”她笑笑,神色如常。


    孟辭掃了一眼鳳尾竹的影子,不鹹不淡地交代了一句:“往後莫要胡亂晃,悄無聲息的,誰知道會有什麽?”


    意味頗深的一眼從她臉上掃過,便稍微偏開身子,踩著一地的月光走遠了。


    一襲玄色的身影,在冰冷的月色裏,便如一個飄渺的剪影,越來越遠。


    顧遙扶著竹枝,半天才挪動了步子。卻沒有急著走,像是耗盡力氣似的,閉眼緩緩地坐下來了。


    她這還隻是麵對孟辭。


    而往後,她會麵對阿梓,會麵對林修。


    還會麵對眼睜睜看著她被押入瑾南宮軟禁的百官。


    無妨的,已經死過一回了,有什麽好怕的?


    顧遙這才起身,往著要走的方向走去。


    *


    書院時常都有小測,算是平時的成績中的一樣,隨夫子自己安排。


    對於測試馬術,顧遙全然不怕。


    她也巴不得這樣的機會多些,她要快些展露頭角,這樣才能扶搖直上,以最快的速度站到朝堂之上。


    顧遙今日穿了件墨綠色的圓領襴袍,腰係犀皮帶,勾勒出細窄的腰身,肩膀被有意墊過,越發顯得身材修長俊朗。


    任誰一眼看過去,就隻能看見這樣唇紅齒白的俊俏郎君。


    她忙著回憶昨天背的文章,又還沒到她上場,心神恍惚,自然不知道背後投過來的陰冷目光。


    焦齊看著顧遙,頻頻冷笑,眼裏還有一絲躍躍欲試,隻等著顧遙上場。


    雖然人多,也沒有多久便臨到她了。顧遙收回心神,牽著馬走過去,中規中矩地上馬。


    一個初學者,她自然得收斂些,在滄浪書院冒著尖尖即可。


    按著孟辭的要求,她策著馬才跑了幾步,就覺得一陣顛簸,底下的馬一陣嘶鳴,前蹄猛地躍起。


    顧遙極為迅速地握住韁繩,死命勒住馬。可她力氣不夠,隻能勉強穩住。


    可馬卻越發暴躁起來,一甩蹄子,竟然就要把顧遙往下摔。再握韁繩是沒用的,她另一隻手便抓住馬鬃,腳底下一夾,馬鞭使巧勁一抽。


    馬疼得一陣嘶鳴,越發胡亂跳達起來,卻不再把她往下摔,直一味橫衝直撞往籬笆上撞。


    顧遙心下暗暗鬆口氣,一拽韁繩穩住自己,才開始安撫起馬來了。


    不知為何,那馬卻安撫不下來,不過一會,竟然又是一撒蹄子,猛地一顛。


    眾人都看見顧遙直接被顛得騰空往下滾,前麵就是滿是棱角的柵欄,這樣掉下去,怕是當胸就被被刺穿了,性命也就沒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喉嚨口。


    唯獨焦齊嘴角扯起冷笑來了。


    卻見少年郎一甩馬鞭,那馬鞭竟然一下子纏到馬鞍上,一借力就扒住了馬鞍。


    馬又是一聲嘶鳴,側身一甩,眾人都看見顧遙身子在空中一晃,卻一翻身抓住馬鬃。


    因為抓疼了,馬越發暴躁,顧遙卻已經翻上了馬背,幹脆利落地一抽馬鞭,那馬竟然開始消停。


    眾人都覺得那馬鞭甩得刁鑽,卻也沒有看出什麽門道來。


    獨獨孟辭,漆黑的眸子徹底沉下去了。


    而一邊的顧遙,根本就沒有思索的時間。


    死生都在一瞬,除非拿出真正實力,她絕對沒有法子在這匹馬上好好下來。


    等馬消停了,顧遙才騎著馬折返,走到眾人跟前。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時,已經眉眼淩厲地一甩馬鞭。


    馬鞭甩到皮肉上,一聲脆響。


    其餘人都驚得愣了,隻見馬背上的郎君眉眼清冷,雋雅間是睥睨的傲氣。


    顧遙唇角泛起一點子冷笑,言語清晰道:“焦齊,給馬下皂薊粉,你可是好大的本事。”


    其餘人都看向焦齊,有些駭然。都知道焦齊和顧遙不合,卻不想做事這樣過分。


    孟辭不打算管,隻淡淡地看著顧遙。


    焦齊不以為意,挑挑眉,吊兒郎當道:“你說是皂薊粉就是皂薊粉了?你說是我下的就是我下的?是不是你是有名的才子,便能信口開河?我還說你這是自導自演,就是找我麻煩的呢。”


    顧遙沒有生氣,隻冷笑一聲,極其冷靜道:“我來時是寅時,馬房的人都沒來,獨獨你焦齊今日反常地到了。而這馬口邊泛白沫,眼圈泛紅,行走間抽搐暴躁,自然是皂薊粉。你說是不是你?心思陰狠,手段狠毒,妄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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