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就著小菜喝煮好的酒,簾子掩著風,便有些熱,可氣氛確實是熱火朝天,沒有人覺得有什麽不對。


    持硯不在身邊,宋問自然放飛自我,嘬一口溫好的紹興黃酒,再夾一筷子鹵豬耳朵,挑兩顆油炸花生,滋潤得整個人都是飄的。


    朱朝眉一皺,有些嚴肅的意味,卻笑道:“怎麽還是戒不了酒,先前不是說你已經開始戒酒了?”


    飄飄然的宋問心情很好,白花花的胡子被風吹得格外仙風道骨,擱下筷子道:“左右一把年紀了,戒什麽酒?左右治國平天下什麽的,我瞧這些後生便極好,可不要我老朽。”


    說到這裏,便有些不痛快,他讀書,可不就是輔佐賢明麽,可一把年紀了,在朝堂上連點水花都沒濺起來。


    朱朝看了顧遙和張敬一眼,甚至也打量了宋明禮,也哈哈笑起來:“可不是麽?算起來,今上再過幾年便弱冠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是要再換一批人了。”


    聽到這樣一句話,宋問當即一皺眉,他想起一個人來了:“若是握著權勢不放,誰能奈何呢?哼!”


    都能聽得出來,這是說林修。


    “先前工部侍郎龔庭之被彈劾貪汙,被抄出五萬兩白銀來,旁的倒是寒酸得緊,一下獄便被削了官職,立刻叫廣西布政司參政鍾奇補上去,中間順溜都緊,可見這手攬大權,是什麽都做不了?”


    僅僅搜出白銀五萬兩,其餘的特地提一個寒酸,可見是有內情了,否則朱朝也不至於這樣憤憤的語氣。


    龔庭之這個人,顧遙記得,是個倔脾氣。小時候,有一次她在父皇邊上的小案上練字,被父皇一聲驚呼嚇得筆都飛了。


    父皇隻好抓住阿杳的筆,按著她的腦袋,這才回去繼續生氣:“龔庭之這個人,簡直!簡直是個死腦筋!朕都說了國庫沒銀子,他還杠上了,非說什麽降了後宮支出!就他曉得要開鑿運河啊!朕連後宮都沒有,從哪降啊!”


    杜杳懵懵地看著自家父皇,看他臉和脖子都紅了,眨眨眼,咯噔咯噔撲過去。


    “壞壞壞,龔庭……壞!父皇不生氣!”她那時候隻曉得一個叫龔什麽的惹父皇生氣了,她也要和父皇一個鼻孔出氣。


    結果自家父皇就笑了,揉著她的腦袋,溫和道:“他倒不壞,是個耿直脾氣倔的好官,為了北方一帶的旱情急得嘴邊兩個泡呢。”


    說到這裏,似乎更加心情好了,抱著阿杳輕輕地晃,道:“阿杳,有這樣的臣子真叫人又愛又恨。我還聽人悄悄說,龔庭之為了應對幹旱,找書的時候,自家小妾過來賣乖,被他說了一句――若是小妾能叫他找出治旱的法子,便去歇著。”


    文康帝笑個沒完沒了。


    阿杳才不曉得什麽是小妾,隻懵懵懂懂地記住了這幾句話,如今便曉得是什麽意味了。


    她一時回不過來神,這樣一個人被人害了,估計也不會留活口的。


    “他擋了首輔的路,能怎麽辦?”宋問冷哼一聲,懶得說話了。


    事實上,也不好多說。


    宋明禮不是他們的人,雖然瞧著吊兒郎當的,可有些話絕對是不能叫人聽見的。


    朱朝和宋問年紀大,又是舊識,更是身份最高,於是兩人交談頗多。


    一會討論詩詞,一會說鹵豬耳朵要如何如何,再說什麽酒最有滋味,滔滔不絕的。


    顧遙心裏便有些沉下去了,隻是望著簾子。


    她是為大齊天下子民而活,她想盡一點微薄之力。可是,若是如龔庭之那般,興許什麽都做不了,反搭上自己呢?


    林修這個人,是必須最先除去的。


    可她還什麽功名都沒有,官場於她極為遙遠。顧遙想著,抿一口酒,心裏惆悵而堅定。


    “顧兄似乎不擅喝酒,在下也是。”張敬是對她笑著的,可就是笑著,也陰鬱深沉。


    這話是邀她一起走,顧遙自然願意,當即和張敬一起告辭,宋明禮也跟出來了。


    三人順著湖堤往回走,水波接天,清風徐來。


    等到了岸上,顧遙才與兩人辭了,自己往一旁走去。


    今日是叫做詩會的,自然有詩。


    琴台下麵靠西有一從鳳尾竹,茂密而修長的一大叢,遮開一片陰影,有風便颯颯肅肅。


    底下設了一隻案,幾隻錦墊,一堆著墨綠衣衫的少年人或跪坐或盤坐在案邊,正熱火朝天地哄笑著。


    說不顯眼也顯眼,說顯眼也不顯眼。


    顧遙穿的也是一身墨綠色的道袍,腰間係著淡青色的絲絛,掛一塊潔白的玉佩。


    便徑直朝那些人走過去,風一吹,道袍的廣袖便飄飛起來,她模樣也好,顯得愈發儒雅俊美。


    就是四周都是男子,也不免側目。


    隻是她不甚在意別人的目光,目不斜視地走過去,才露出一點笑意來:“諸位師兄可還盡興?”


    陳知見著顧遙最是興奮,偏也是他話最多,當即道:“盡興盡興,隻是,”話音一轉,他朗聲道,“師弟先前不肯入社,我卻不大死心,不妨還是給我一個麵子罷?”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哪有不答應的。


    “自然是好的,隻是諸位不許嫌棄我寫的詩入不得眼。”顧遙隻是笑,也跪坐在了錦墊上。


    陳知看顧遙很是順眼,心裏受用,一抱案上的古琴,灑脫不羈道:“我得來應和這樣的好事。”


    便把琴往盤坐的膝蓋上一擱,便伸出十指要彈。


    旁邊的人具是一臉驚恐,趕緊按住陳知的爪子,大驚道:“陳兄的奪命琴音還是不要使的好,在坐的都是友人,不消出此殺招!”


    這話一出,笑倒一片。


    雖然陳知也跟著笑,可麵皮也有些紅了,有點掛不住臉。


    偏生一群狐朋狗友,根本不給他麵子,隻是一味嘲笑道:“篤行的琴音自然是可稱一絕的,你們不許所以不給麵子――畢竟,旁人可彈不出來能叫鳥跌下來的琴音,怎麽不天下獨步了!”


    知而行之,陳知字篤行。


    顧遙也忍笑不禁,跟著笑得東倒西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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