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也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盯著桌上的一隻玻璃水杯看。


    朱大軍繼續說著六十年前的那件舊事。


    “他雖然是個啞巴,不會說話……可也許正是因此這樣,那隻水妖才會覺得他不會害它……”


    “他連著去了七天,終於在最後一天,成功地把那隻水妖引上岸來了。”


    “水妖雖然不懂人事,可是它並不蠢。”


    “還未入法陣,它就發現自己被騙了。”


    朱大軍的語氣有些發抖,雖然他沒有經曆過那件事,可是他卻說得很入情,就像他曾經親眼看見過一樣。


    “它發怒了……夜晚的海風很大很大,吹得人睜不開雙眼,就連村子裏的草棚都被那海風掀翻了好幾座……它沒有發出一丁半點的聲音,它隻是盯著他看,海浪在海岸邊上卷著,掀起滔天的巨浪。”


    “村長叫了村民,一起把符紙貼在地上,隔著符紙,它走不到海邊。”


    “海邊的浪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然後海浪就卷上岸了。”


    “那時候,村長才想起來,那是一隻水妖。”


    “這時候,那個高人來了,她控製住了海浪……村長和她一起動手,終於把水妖困在陣法裏。”


    “村長舉起魚叉就要殺了那隻水妖,一直以來站得遠遠的他卻突然衝了過來……”


    朱大軍突然禁了聲。


    楊也的目光從桌上的那隻玻璃杯上移開,看向朱大軍。


    朱大軍聲音有些微微地發抖,“他撲在它的麵前,為它擋了那一下,那魚叉直直地戳進他的眼睛裏……”


    然後朱大軍就不再說話了。


    楊也問他,“他的眼睛,是這樣瞎的?”


    朱大軍輕輕點頭。


    楊也站起來,屋裏異常的安靜,楊也頓了片刻,才說,“好,我的問題都問完了。”


    朱大軍輕輕低下了頭,“這是他自己撲上去的……雖然一開始利用他抓水妖是不對……”


    聲音有些啞,卻咬字清楚,顯然是有愧意卻並不心虛的表現。


    說完了話,許久都不見有人應他,他才抬起頭朝前方看去。卻隻能看見一大片陽光從玻璃窗外射進來落在沙發上,那沙發上空無一人。


    朱大軍連忙轉動脖子,目光在這屋裏掃來掃去,不再見半個人影。


    楊也和大表哥離開朱大軍家裏後,便直接沿著村子的主幹道走,打算直接去找瞎葫蘆。


    “先生覺得朱大軍說的話,有幾分真假?”


    大表哥能問出這個問題來,顯然是心有疑慮的,隻是眼下,似乎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這個疑慮到底是什麽。


    楊也抿了抿嘴,“朱大軍應該沒有說謊,但是……”


    他頓了半晌才繼續說下去,“……我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


    按照剛剛朱大軍的說法來看,蓬村的人利用瞎葫蘆去引誘水妖固然不太對,可是這也是爭取了瞎葫蘆本人同意的,所以也沒什麽好說的。隻能說那隻水妖到底有些無辜,被人騙了感情。


    至於瞎葫蘆,為什麽要去替那隻水妖擋那一下呢?是因為同情還是因為……愧疚?


    可是,無論當年結果到底如何,都不足以解釋為什麽蓬村人會對瞎葫蘆這個人絕口不提。


    難不成也是愧疚?畢竟瞎葫蘆挺無辜的……可是,楊也覺得這感覺似乎不太像。


    “這個問題也不用太糾結,當事人應該是最清楚這件事的。”


    楊也之所以會從朱大軍嘴裏問這件事,主要也是為了能從各個方麵去了解當年那件事。即使朱大軍說的話有問題,對他來說也無傷大雅,反正瞎葫蘆是一定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的。


    楊也按照朱大軍的說法,沿著村子的主幹道一直走,走到頭,然後穿過泥潭和亂石海灘,在亂石灘的盡頭找到那幾座小土包。


    那幾座小土包確實不大,一眼就能看到頂,他自然很快就發現了中間那座有山洞的土包。


    可是那山洞裏卻一個人也沒有,瞎葫蘆不在這裏。


    或者說,他現在不在這裏。


    山洞裏有人生活過的痕跡。


    裏麵有一張木板床,床上鋪著一層薄薄的棉絮床墊,青布被子折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竹子編織成的枕頭下麵。


    床鋪的另一側是一張飯桌,上頭幹幹淨淨,一塵不染。飯桌上什麽也沒有,飯桌下擱著一隻泥巴捏成的小火爐,火爐裏頭的碳早已熄滅了,爐子上放著一隻水壺,壺裏的水是冷的。


    山洞裏貼著牆壁的地方放著一隻瓷缸,缸裏還有一小半的米。瓷缸一側是個小碗櫃,裏頭除了碗筷還有些海產幹貨。另一側則是一隻水桶,已然空了。


    很顯然,瞎葫蘆離開的時間並不長,最多三兩天罷了。


    若是平常人離開家三兩天倒也沒什麽可稀奇的,但是瞎葫蘆不同。


    他瞎了雙眼,出行不便,蓬村裏的人也不待見他。離開家,他還能去哪裏?


    楊也想不出來,便索性不去想了,他調動出體內的靈力,打算直接問一問附近的靈。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山洞外麵就有靈的氣息。


    楊也走出去,停在一株盛開在野外的紫色鳶尾花前麵。


    這隻鳶尾花似乎心情很不錯,開在太陽低下,迎著風搖擺著細細嫩嫩的枝葉,哼著一首跑調跑得南北不分的曲子。


    楊也覺得這曲子還挺好聽的,雖然有些跑調了。


    “你說那瞎子啊?”鳶尾花的聲音和它的花瓣一樣柔柔軟軟的。


    “他出去啦……”


    楊也有些驚訝,“是自己出去的,還是有人來帶走他的?”


    鳶尾花說道,“當然是他自己出去的……他朝南邊走啦……”


    楊也抬頭朝南邊看去,那裏是一片茂密的矮樹林。


    楊也和大表哥抬腳朝矮樹林走去,遠遠地還能聽見那株鳶尾花的聲音傳來,它還在哼著那首調子。


    原以為來這裏找到了瞎葫蘆,一切就能塵埃落定,沒想到的是,瞎葫蘆居然自己離開了。


    楊也不僅好奇瞎葫蘆離開這裏去矮樹林的原因,更加好奇另一件事。


    他記得很清楚,在朱大軍家外的時候,他曾聽見朱大軍和那女人說話。


    那女人說朱大軍的父親離開家出去了……


    那句話格外的有意思,女人說,“今天是啥日子你忘了……他怎麽可能不去。”


    如果,朱大軍父親和瞎葫蘆去的地方是同一個地方的話……


    那這件事情就更加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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