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聲,咖啡廳外響起了爆炸聲,我趕忙把他的頭壓下,衝擊波把玻璃震碎了一地,四周警報聲響成一片。當我們緩慢從桌子下鑽出來,國昌呆住了,他指著爆炸後殘餘的一片火海,驚慌不定地說道:“我的車,那是我的車!”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把我驚呆了,我把驚魂甫定的國昌送回家中,看著多年的故交好友備受摧殘,我發覺自己已經沒有了退路,隻能硬著頭皮走到底,解開整個故事的謎團。


    當我再次拜訪國昌時,早已人去樓空,他沒有給我任何訊息,看來他已如驚弓之鳥,但我沒有忘記我們的約定,今年的12月24日,在這個平安夜的重逢。


    久而久之,這件事情在我的心中也逐漸的淡漠,我不時惦念國昌的狀態,記得當初我剛來到長白山林場,國昌已經是做了幾年的老知青了,他算是第一批響應國家號召來到此地的人。黝黑的皮膚,結實的胳膊,粗糙的手掌,完全看不出是一個在北京胡同長大的細皮嫩肉的城裏人。


    “嗨,小子,哪來的?”當我跳下拖拉機,第一次踏入長白山林場,國昌站在門口招呼道。他結結實實給了我一拳。


    我“哎呦”了一聲,揉著隱隱作痛的肩關節,對他惡狠狠地瞪著。


    “還挺橫!”國昌笑嘻嘻地同他人道。


    這最初的壞印象一直維持到我同他伐木遇到黑瞎子為止,當時我手足無措地順著樹幹往上爬,可是越心焦,越是抓不住樹幹,本來我們已經是猴子一般靈巧,左右開弓不用半分鍾就能順著白樺爬上去四五米。可現在手心裏滲出了汗來,濕膩的手心怎麽也扒不住樺樹皮。


    早已在另一棵樹上的國昌對我說:“來不及了,快滑下去,躺在地上裝死。”在我躊躇不前之際,他“呲溜”先滑到了樹底,躺在了地上。我也照貓畫虎直挺挺躺著。


    黑瞎子循著人的氣味遊蕩了過來,不停地在我們身上嗅,時不時還用舌頭舔著我們的臉,我當時慌張極了,褲子裏濕漉漉的。國昌朝著遠處扔了一個石子,黑瞎子聽見有動靜,離開了我們慢騰騰走了過去,隻聽地上“咕咚咕咚”發出它的厚重的腳步聲,震得樹葉沙沙作響。


    打這之後,我們就成了生死之交。素日裏,除了伐木外,我還吹口琴,比如《北國之村》,國昌偶爾會拉手風琴,拉得不怎麽好聽,嘔啞嘲哳很難聽,但他喜歡《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不聽沒法子。端莊秀麗的李慧芬翹起了蘭花指唱《昭君出塞》,就為了這種帝王將相的曲子,李慧芬沒少挨批鬥,然而她打小就學了這一樣本事,爹生娘養的,沒法子,現在成了國家一個京劇團的台柱子。周立軍和顧莉一對冤家,一個喜歡唱《林海雪原》,一個喜歡唱《紅燈記》,一大群人圍著篝火夜夜高歌,《大海航行靠舵手》和《忠字舞》是必要的兩個歌舞節目。


    三年之後,林場發生了那起駭人聽聞之事,一天之內連死了五個人,包括場長範德才、副場長錢佩聲,場長的老婆賽西施、馬夫趙胡子、廚子大憨。


    長白山林場因為身處蜿蜒的山穀之內,縱目極望,高聳在雲端的便是長天山天池,盛夏瀑布喧騰而下,轟隆作響,而每年冬季降雪之後,通往小鎮的唯一的一條路便被積雪封死。如果沒有鏟雪隊一周以上的疏通,高達十米厚的積雪可以吞噬掉一切冒然通行者。必須要熬到初春冰雪澌融,恰恰是在那年大雪封山之中,整個事件的發生毫無任何征兆。


    林場的慣例,是每日淩晨六點鍾,一定要出操,所有員工圍著場地跑一圈,然後是場長的訓話。用他的話說,就是要訓練我們敢於“戰天鬥地”的精神,才能鬥私批修,和蘇修美帝幹到底。


    場長有著矮胖的身材,六十歲的光景,他的革命生涯非常傳奇。聽人說他是消滅當年長白山匪患的一大功臣,當年他同兩名同誌受黨組織派遣長期潛伏入匪穴中,究竟有多長,誰也說不清,有說他是楊靖宇的餘部,也有人說他加入的是四平戰役失利後臨危受命,撤入長白山匪軍中。說起他的義舉,真比楊子榮消滅座山雕還要傳奇。


    當時長白山的匪首是獨眼龍陳大,奉係軍閥的編外部隊,東北淪陷後一度做了日本人的保安隊長,後來和國民黨的東北綏靖公署牽頭搭線,沒成為漢奸,反而獲了東北軍剿共第三軍中將軍長的頭銜。


    獨眼龍依據自己居高臨下的堡壘,負隅頑抗,攻打匪巢的偵察連久攻不下,再拖延下去,恐怕有被國軍從後包抄的風險,在進退去留之際,範德才等三枚棋子被激活,他們從懸崖上夜縋而出,其他兩名同誌英勇犧牲,範德才死裏逃生,向偵察連提供了裏麵詳細的情報圖,連長據此重新規劃進攻路線,佯攻正麵,從後山小路偷襲,範德才又自告奮勇冒死潛回獨眼龍的老巢,演繹了一出酣暢淋漓的苦肉計,騙過獨眼龍,裏應外合,一舉消滅了長白山地區的匪首。


    從這以後,長白山地界再無土匪蹤跡,範德才因功被授予“一級偵查英雄”。當時東野的某首長要讓他參加野戰軍入關時,他說,對於其他兩位同誌的犧牲,他非常自責,他曾與他們發誓生死在一起。如今他們身膏草野,他願意為他們守護墳墓至死。首長見他淚如雨下,也就特命他為長白山林場場長,至此一做就是二十多年。


    獨眼龍的堡壘離林場有一裏之地,冬天林場苦寒,場長會帶領大家到堡壘中避寒。雖然久已廢棄,但是裏麵的殘跡依然可以想象當年獨眼龍的驕奢。聽說他的黃金手杖和座椅,現如今還陳列在博物館裏,作為革命的見證。而其他的財寶,有人說是隨著獨眼龍最後拉響了炸藥包,隨他一起灰飛煙滅了。但是林場經常能抓到前來尋寶的不法之徒,被我們俘獲後送進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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