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之時,寒風漫漫,秋意正濃,天色陰沉,蒼穹烏雲蓋頂,枯黃落葉紛飛,飄過山野,越過大河,蕩過峽穀,落在王家莊的門口。


    仇小三挎著劍匣倚靠在馬車上,嘴裏叼著根枯草,目光望著悠遠的曠野,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抬手撚起片落葉,竟瞧的出神。


    小妹嵇茹在和王明告別,仇小三等了一會,王明和嵇茹並肩而來。


    嵇茹眉眼帶笑,王明卻是強裝笑顏,怎麽也高興不起來,王家老祖宗和王武給他留下這重擔,連日的操勞更是讓王明憔悴不堪。


    “你沒事吧?”仇小三輕聲問道。王明搖了搖頭苦澀道:“讓仇少俠見笑了,家門不幸鑄下大錯,多虧了少俠仗義出手,斬妖除魔。”頓了頓王明又道:“此去京師路途遙遠,舍妹便有勞少俠照顧,她性情頑劣,還多需少俠費心。”


    仇小三瞥了一眼嵇茹,點了點頭道:“不礙事,小妹隻是有些活潑,談不上頑劣,有我護持王兄大可放心。”


    “山高路遠,恕我不能相送,家中無甚長物,唯有百兩紋銀相贈。”王明從身後仆人手中拿過一袋錦囊遞過來,仇小三接過,三人道別。在唏噓的馬匹嘶鳴中,馬車緩緩踏上通往京師的官道。


    寒風漫漫多坎突,迎風踏雨上天城,黑雲蓋頂氣不竭,一騎長嘯卷風雲。


    此去京師八百裏,幸得有人作伴,否則必是枯燥難耐。仇小三不急著趕路,天亮起,天黑便歇,閑時打坐練氣,亦或是苦思冥想參悟《風雲道法》和《龍虎七殺劍》,心頭思念臭婆娘時便看看風景,權當遊山玩水,增長見識。


    一路走來,他見天下疾苦,民不聊生,天災人禍不斷,惡豪強紳為虎作倀,當真一副水深火熱的模樣。


    仇小三不知道義為何物,亦不知忠君愛國是何意思,他出身山野,不曾習的酸腐老濡的條條框框,他隻願見得人都好,隻願世間太平,不想看人受苦。


    因此路上被他遇了不平事,仇小三總會出手,鏟除強人,抹殺惡紳,他能做的隻有這些。


    馬車從平縣出來,車輪壓過凹凸地麵,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車架上下抖動個不停,山風從兩旁峽穀中吹來,冰冷刺骨“呼呼”做響,卷起落葉紛飛,潑潑灑灑,別有番趣味。


    仇小三靠在馬車上,一隻腳懸空,懷中抱著黑劍,雙眼微微闔起,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平靜的宛若枯井中的死水,任憑狂風吹拂,卻不起半點波瀾。許是無聊了,他喃喃自語道:“我原以為出了山的世界是片桃園,現在才知道山裏才是真正的桃園,仇小三啊仇小三,你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誰能懂他心中的思緒。滿懷熱血出來,卻發現身處地獄人間,斬不盡的惡人,這時仇小三才明白當初臭婆娘說的話:“人心更比妖魔惡。”


    “仇大哥,你又在傷感了。”車簾掀開,嵇茹探出半個腦袋安慰道:“世道如此,又不是你的錯,我倒是覺得仇大哥是真英雄,真豪傑。”


    仇小三自嘲一笑:“你個傻丫頭,我不就是順手殺了些惡人嗎?怎麽到你嘴裏就成了大英雄,真豪傑?”嵇茹反駁道:“倘若沒有仇大哥,不知會有多少人受苦,如何稱不得英雄豪傑?”


    他啞口無言,索性閉目養神,嵇茹卻來了興致,非要他講講陷龍鎮的風景,仇小三悠悠道:“陷龍鎮啊,那是一個很美麗的村子,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周圍都是大山,村子前麵有條大河,河裏有魚,有蝦,還有……”


    “還有什麽?”嵇茹好奇道。仇小三突然道:“有蛇。”嵇茹被嚇得大叫,反應過來後才發覺自己被戲耍,張牙舞爪的撲到他身上。“讓你嚇我,讓你嚇我。”打鬧嬉戲中,馬車漸行漸遠,在夕陽暗淡的光輝下,拖出道愈來愈長的影子。


    在那個遙遠的山村,有一個美麗的女子,她的眸子就像碧綠的清泉,又像蕩漾的波瀾,牽人心神。她的眉間便是天上彎彎的月牙兒,她的嘴角總是上揚,她的唇宛若盛開的玫瑰。


    ……


    平湖兒俏,翠湖兒美,柳兒湖畔佳人醉,往來豪客三千人,刀光劍影寒人骨,一支梨花折人腰,金杯玉盞醉玲瓏,高山流水迷人眼。夜不過天子城,暖不過長醉閣。


    這首歌謠在京師流傳了百年之久,也不知是何人傳下,卻在豪筆淡墨下,幾筆點出京師繁華,字字珠璣,引人入勝。


    佳人醉,梨花酒,醉玲瓏,天下六酒,京師獨占半數。更有長醉閣屹立不倒,招待四方往來客。


    但願長醉不願醒,金杯玉盞醉玲瓏,在這長醉閣中,沒有千把兩紋銀連門檻都不敢踏進去,仇小三到了京師,心頭想去瞧瞧,奈何囊中羞澀,身無半兩金,隻得熄了心思,老老實實的趕著馬車去尋那傳說中的天師堂所在。


    天城繁華,極盡人間,三步一紅樓,五步一府苑,人潮擁擠,摩肩接踵。馬車一頓一頓的走在大街上,仇小三一邊四處尋人問道,一邊左顧右盼,覺得腹中饑餓難耐,便將馬車停到處酒樓門口,自有店小二過來照看馬匹,他和嵇茹兩人點上許多酒菜飽餐一頓。結賬時他找到掌櫃的問道:“你可知天師堂位於何處。”掌櫃的故作疑難,仇小三扔下幾兩碎銀子,這掌櫃的立刻眉開眼笑,指著東邊的街頭道:“一直往東走,過了平湖就是天師堂,奉勸少俠一句,天師堂有禁軍把守,一般人是進不去的。”他道:“你隻需指路便是,進不進得去不用你操心。”嵇茹道。這話惱了掌櫃的,也不說話轉身忙著算賬,仇小三牽住她的手,從酒樓後院取了馬車,沿著東邊街道直走。


    走下來人愈來愈少,街道愈發寬廣,出了街道,走了有小半個時辰,不曾見的有勞什子的天師堂,倒是瞧見了京城四景的平湖。深秋天氣,湖岸楊柳依依,柳絮飄飄,水中翠葉密布,碧波蕩漾,竟是半湖睡蓮,含苞欲放,好似不是深秋時節,而是四月春風。


    偶爾有飛鳥落到湖中,更添三分生機。


    嵇茹道:“那老頭莫不是騙了我兩人,待我回去質問。”


    仇小三目光遠眺,在平湖對岸瞧見處高聳的朱門,隱約能看到門外樓閣。他道:“和我走,掌櫃的沒說錯,天師堂就在對麵。”


    過了石橋,順著湖岸走了半盞茶的功夫,馬車停在朱門之前,門口有兩座威武石獅,左側豎著張三丈高的八卦,上刻:“天師堂”三個朱紅大字,筆走龍蛇,銀鉤鐵劃,須臾間藏著內斂的鋒芒,刺的仇小三雙眼生疼,不敢直視三字。


    立刻就有兩個身穿黑甲,腰間挎著鋼刀,手中握著大戟的衛士攔住馬車,雙戟交叉,高聲喝道:“天師堂重地,閑人免進。”按仇小三挑剔的眼光來看,這兩個衛士亦是高手,太陽穴鼓起,精壯卻不顯臃腫,呼吸間氣息平穩綿長,好似藏著爪子的猛虎,眸中精光流轉,必然是百戰之士。


    嵇茹躲在仇小三的後頭,怯生生的,沒底氣道:“是天師堂長老讓我們來的。”


    兩衛士並不說話,執著大戟就像兩座石雕,麵無表情。


    仇小三從懷中掏出塊盤龍令牌,上有:“天師”二字,赫然是瞎眼老道士的隨身令牌。老道士離開的時候把令牌交給他,如今卻派上了用場。衛士見了令牌,毫不猶豫的屈膝半跪恭敬道:“拜見大人。”


    “起來吧。”收起令牌,仇小三淡然道,一手拉著嵇茹從衛士身旁走過,跨過大門,進到天師堂中。隻留下兩個衛士麵麵相覷,一時間竟楞在那裏不知所措。


    半隻腳跨過八卦,就有一股渾厚壓力從天而降,落在他的身上。一道門,仿佛兩個世界般,仇小三每跨出一步都需要調動全身法力,體內氣血在翻湧,法力在流淌,乳白色的靈力從丹田中的白色珠子中湧出,貫穿四肢百骸的經脈。


    七八個呼吸過去,他才邁出三步,額頭冷汗直流,身上如同壓上座大石頭,仇小三劍骨打直,昂首挺胸,目光平視。他牽著嵇茹的手心直冒汗,滴成線從指尖落下。


    嵇茹察覺到他的異常,關切道:“仇大哥,你怎麽了?”仇小三揮手打住她的話,道:“不用擔心,這隻是師傅對我的考驗而已。”


    仇小三說的沒錯,這的確實是瞎眼老道士對他的考驗,倘若他不能堅持下去,老道士說不定會改變自己的主意,天資雖然重要,可毅力勤奮同樣不可或缺。


    凝神靜氣,心守丹田,頂著強大的壓力,他再度邁出一步。


    兩步


    三步


    地上留下一連串寸深的腳印,當仇小三走完最後一步,到達大殿門口的時候。身前撫過縷縷清風,瞎眼老道士憑空出現,笑眯眯的打量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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