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念從萊夫那邊沒得到什麽消息, 他覺得不太對,催化劑下去,就算楚槊心境平穩不動,身體也該有反應, 他身體裏的血咒是半成品,因為當年一點差錯效果大打折扣, 否則楚槊早該被折騰沒了, 哪還能等他好好活著。


    催化加強了血咒功效,再加上楚槊的貧血症,按理說不該這麽多天沒有動靜。


    萊夫騙了他?杜念眯起眼,可恨自己的能力不足,若他去監視楚槊,必然會被發現,這一點上他不得不仰仗萊夫。杜念暗罵萊夫當真死腦筋,但凡他幹脆一點殺了楚槊, 杜念心頭最大一塊心病也就去了。


    萊夫那邊沒有消息,反而是某個對自己一直愛答不理的家夥找上門, 當在醫院門口碰著威廉的時候, 杜念是當真意外。


    威廉帶著職業性的微笑:“為了答謝你的幫助, 特想請你一聚, 不知可否賞臉。”


    杜念簡直不知道怎麽評價他,該說這人到底是會來事兒還是不會來事兒, 彬彬有禮客客氣氣但其中透的疏遠分明距人十萬八千裏之外, 真想誠心誠意感謝早在他救他時就該表示了, 而且杜念給他遞的秋波也被不識情趣的擋了回來。


    事出反常必有妖。杜念心念電轉:想見他的不是威廉,必然另有其人。


    雖然他有點期待,但也不想自欺欺人,會來見他的,恐怕隻有楚槊。


    杜念露出一個欣喜的表情,同時曖昧道:“你的邀請我怎麽會拒絕,我非常期待與你共度美好時光。”


    威廉還是禮貌的笑:“恭候大駕。”


    杜念可以確定他沒猜錯,因為威廉著實對自己半點意思也無。


    時間就在今兒中午,很緊,杜念想了想,杜久家剩下的催化劑已經被他派蝙蝠換掉了,他第二次給杜久的香水並非催化劑,催化劑隻要被楚槊聞過就行,它隻起催化作用,並不需要大量。


    至今他尚未露出什麽馬腳,除了跟楚槊見麵的日子提前到來,大體上也沒有差錯。


    還能客客氣氣請他去見麵,杜念也就沒什麽好擔心的。當年確實因為觀念不和而分道揚鑣,但也不是徹底撕破臉皮結下仇恨,算是和平分手。其實他本來不想離開,可惜路易斯把他趕出了家門。


    路易斯什麽都以楚槊為重,在他跟楚槊的矛盾日益激烈衝突越來越多時,路易斯冷冷的告訴他:“你走吧。”


    杜念已經不太能切實回味起聽到那句話時的心理狀態了,不管當時多麽錐心刺骨,任何事後來再挖出來都會有不同感受,無論欣喜還是難受,都不是與當初一模一樣的欣喜和難受了。


    杜念能給當時的自己畫個像,說是如遭雷劈不為過。嫉妒、憎恨都被歲月這把刀打磨、鑽刻,磨平了一些舊恨,又劃上新痕,成了他今天的模樣。


    杜念提前跟人換了班,早早朝威廉約定的地方趕去,然到了包間,對方卻比他來的還早。


    屋子裏沒有威廉,那個過分好看的男人抬起他的臉,露出和顏悅色的笑:“還真的是你。”


    侍者在身後關上門,杜念恭敬行禮:“大人。”


    時隔多年再見楚槊,杜念已經學會了更好的將心頭情緒壓下去,當年在他身邊沒能將楚槊的麵具學到精髓,離開之後反而品出了楚槊裝模作樣的用心,自己便也能將某些多餘的情緒掩下來了。


    楚槊:“坐吧,你我之間也沒必要這麽多虛禮。”


    杜念順從落座,楚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老實說沒想到你會做醫生。當年那個心狠手辣漠視生命的性子被你磨掉了?”


    當年正是因為他的過於殘忍而頻頻跟楚槊爆發衝突,那時候他氣盛,張嘴便是要爭個對錯勝負,再說論漠然誰比得過路易斯,對他人生死置之度外路易斯可謂出類拔萃無人能及。


    “他有虐殺的習慣嗎?有跟你一樣來回折磨無辜的人嗎?你取血必沾人命,昨晚被我逮個正著還有什麽話好說?別拿路易斯跟你比,他跟你就不是一類!”


    怎麽就不是一類了,我就是在學他,可是還不夠,還不夠……


    杜念手指動了動,模棱兩可道:“這麽多年過去,多少也會改變的。”


    楚槊看了看他,確實有改變,不是說皮相,而是氣質,當年那個在他麵前激憤和凶狠都寫在臉上的杜念收斂起了鋒芒,尖刺究竟是拔掉了還是藏在了暗處,恐怕隻有他自己清楚。


    “我很意外,”杜念說,“沒想到能在這裏碰上您,原來威廉是您的屬下,實在太巧了。”


    楚槊突然道:“你喜歡他?”


    杜念虛情假意地深情款款道:“有好感,算是一見鍾情?”


    “是嗎,可我覺得那孩子跟你不合適。”


    過於直白的話讓杜念頓了頓,這才銜接上驚訝的表情:“為何?”


    “他看起來麵麵俱到長袖善舞,其實非常一根筋,裏麵純粹得不行,你彎彎繞繞太多,會讓他過得很辛苦。”


    “愛情這種事要兩人接觸才清楚吧,說起來你很喜歡他呢。”


    楚槊一哂:“可不能當著他的麵說,那孩子對我跟路易斯已經夠盡心了,再明白的用語言傾注愛意,隻怕他恨不能肝腦塗地來回報。”


    他倆的談話中終於出現了路易斯,杜念低下頭去掩過眸中神色:“殿下……近日可好?”


    “老樣子,怕你見著他膈應,就沒讓他跟過來。”


    杜念淡笑著,桌子底下的手緊緊扣上了膝蓋,膈應是不可能的,但是不來也好。


    “我就是來看看,最近不太平,你也多小心吧,事到如今我也不說‘歡迎你隨時回來’這種話了,好好過你的日子,有緣再見。”


    杜念也要起身,被楚槊擺擺手按下去:“想在這裏用餐的話隨意點,賬記在我頭上,我就先走了。”楚槊戴上墨鏡口罩,如今他出門也是需要偽裝的明星了,杜念也不跟上去,隻在後頭恭恭敬敬鞠了一躬送他離開,禮貌得生分。


    杜念非常感激楚槊將他轉化成吸血鬼,當年楚槊作為吸血鬼尚且年輕,需要經常進食血液,他跟路易斯還未離開東方,專找一些戰場或是亂葬崗的地方尋覓新鮮屍體來吸取血液,這是楚槊固執的要求。而杜念就是在一次他覓食過程中從戰場裏扒拉出來,居然還沒死透的年輕士兵。


    據楚槊自己說,當時他動惻隱之心是因為杜念快要渙散的瞳孔中依然夾雜著劇烈的求生欲望,被他的意誌感染,楚槊救下了他。對楚槊的舉動他是誠心誠意感激,因為若不是楚槊,這輩子他也不可能遇到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人,第一眼,那人就在他心裏頭紮了根——若路易斯為神明,他便是最忠誠的信徒;若路易斯為惡魔,他甘願奉上靈魂與鮮血,一起墮落。


    他瘋狂的迷戀上了路易斯,那個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吸血鬼啊,卻不肯分給他多餘的眼神。


    所以他對楚槊的恨也是真。求而不得的痛苦與折磨,在路易斯自己還沒明白的時候,一直注意著他的杜念就發現了,路易斯對楚槊無意識間流露出的那些眼神,不是愛又能是什麽?他漠視一切,唯獨楚槊在他眼裏是特別的,獨一無二的,每每看著他那樣的眼神,杜念就苦不堪言,加之年輕氣盛,與現在的圓滑不可比,光是藏起對路易斯的愛慕就已經很費勁了,沒有多餘的力氣壓抑其它情緒,跟楚槊的關係必然日複一日的糟糕。


    這麽想來他跟他的便宜兒子杜久在楚槊身上遇的事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隻不過杜念恨起來顯然更淋漓盡致,也敢動手,曾經的感激並不能影響他的決定,他就是要讓楚槊從世界上消失,楚槊若活著,路易斯的目光根本不可能從他身上移開。之後路易斯會變成怎樣那是之後的是,首先是楚槊決不能留。


    杜念目光平靜的盯著關上的門板,侍者敲門進來後愣了愣:“呃,先生,我是來問……”


    “不需要用餐,謝謝。”


    杜念點點頭,越過侍者離開。


    威廉沒有出現在包間裏,卻是在車裏等著楚槊,楚槊撐著手肘托起下巴,在車行駛出一段距離後淡淡開口:“威廉,你對他,就是杜念,有感覺嗎?”


    威廉仔細想了想:“此人有些奇怪,或許他的表情太完美了,對上這樣的人,我會反射性先警惕倍增……”威廉說著,聽見後座傳來楚槊的笑聲,疑惑道:“……我說了什麽好笑的話嗎大人?”


    “沒有沒有,你講得挺好。”楚槊樂不可支,他偏頭看著窗外不停變化的風景,雖然是環形路段,但他跟杜念會麵的那個酒店已經巧妙被其他建築擋住,看不見了,雖然本來他也沒有追尋著想回頭看看的意思。


    “你這樣就很好,杜念他確實是我的眷屬,不過也僅僅如此了。”


    吸血鬼跟自己眷屬可不一定親近,很常見,威廉神色一凜:“難道是他背叛……”


    “說不上背叛,我倆隻是不對付,如果他還是個小鬼,我還能給他修修枝葉,可遇上他的時候就是個大人了,有的東西拗不過來,也無可奈何。”


    威廉不是楚槊或者路易斯的眷屬,他是成為吸血鬼後被撿到的,那時他惶惶不可終日,在迷茫中如行屍走肉,是兩位大人給了他再一次新生,給了他真正的生命,威廉心甘情願把自己的一切奉上,對於杜念能成為楚槊眷屬這種事他十分羨慕。


    “太浪費了。”威廉心想,他即便獻上所有,也沒可能成為兩位大人的眷屬,此事已無法改變,杜念跟楚槊不對付,卻偏偏是他的眷屬,這樣的機遇多麽讓人欣羨,竟然不知道珍惜,要是能換成他多好,威廉歎氣,再次感慨真是太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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