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堂寬敞,可容納幾百人, 此時, 裏麵整齊地擺了上百張條案, 那些外門弟子安靜地尋找到自己的位置, 跪坐在條案前。


    覃明和鳳琰是新弟子,第一天來殿堂,自然沒有位置, 他們便等在一旁, 待所有人都坐下了, 發現角落裏有兩張空的條案。覃明便拉著鳳琰過去, 兩人剛在蒲團上坐下, 便有一男人走了進來, 幾個閃身,已到了首席。


    覃明好奇地抬頭望去。


    二十七八歲,一身若竹色的袍子, 相貌堂堂,神情冷然, 狹長的眼睛一掃,所有人都挺直了脊背。


    覃明不由自主地挺直腰背, 收回視線,不敢再亂瞟。


    那男子的神識一掠而過,將整個殿堂的人都“看”了一遍。


    “一百二十二人, 無缺席者。”男人道。


    有弟子疑惑, 原是一百二十人, 如何又多了兩人?


    覃明鬆了口氣。和大學裏上課點名一樣,這位男子應該便是新弟子的老師。修真者點名,都不用叫名字,看一眼便能將人記清楚了。果然有神通。


    “今日,多了兩位新弟子,如今,無常峰新收的外門弟子為一百二十二人。”男人似乎朝覃明和鳳琰這邊看了一眼。


    其他弟子雖然好奇,卻沒有人敢轉頭看。


    男人道:“吾姓紀,名景辰,乃瓊仙宗內門第三百五十代弟子,你們可喚我紀師叔。”


    鳳琰起身,向男子拜了個晚輩禮。


    “弟子鳳琰。”


    覃明忙跟著起身,學著鳳琰。


    “弟……弟子覃明。”


    紀景辰點頭道:“不必多禮,坐下吧。”


    鳳琰又拜了禮,方坐下,覃明有樣學樣,乖乖坐好。


    紀景辰道:“你們二人遲了半月餘,落下的課程便向你們師兄弟請教。今日的課,仍是練字。”


    他的話一落,其他弟子皆拿起早擺在條案上的毛筆,鋪開白紙,開始練字。


    覃明有點傻眼。怎麽回事?修真為何需要練字?練字便能吸靈氣,進入煉氣期不成?


    他四處張望了下,見其他人規規矩矩地坐著,認認真真地寫起了字,他不禁轉頭詢問鳳琰,還未開口,便看到鳳琰正握著筆,在白紙上寫下了幾個漂亮的毛筆字,可是那幾個字,覃明一個不認識。


    “為何不動筆?”男人的聲音突然在覃明的身邊響起。


    覃明嚇了一大跳,他轉頭,看到紀景辰站在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紀……紀師叔……”覃明想起身行禮,紀景辰抬手讓他不必多禮。


    “可是不會?”紀景辰問。


    覃明硬著頭皮道:“是。弟子出身鄉野,不曾識字。”


    紀景辰道:“修真界的字與凡間的字不同,新弟子皆需從頭開始學。你隻需寫下字,便能識字。”


    “原來如此,弟子明白了。”


    覃明取過放在條案上的一個本子,上麵有許許多多的字,他鋪開白紙,磨了磨墨,拿起毛筆,學著書本上的第一個字,照樣畫葫蘆。


    他上小學時,學校裏有書法興趣課,媽媽給他報了名,到了初中去的是外麵的書法課外班,直到高中方停了書法,大學時還能寫一手好字,因此,毛筆字他並不陌生,提起筆便能寫。


    然而,書本上的字,卻絕非他從前學過的漢字,那字複雜得猶如——網絡上曾盛行一時的火星文。


    火星文又稱腦殘體,是在原有的漢字上,畫蛇舔足地多了許多筆畫,仔細辨認,方能看出原來的字意。此處的修真文,較之火星文更複雜一些,每個字,都有五六十筆畫以上,單是第一個字,覃明便盯著拆解了許久,方寫下第一筆畫。


    由於紀景辰站在旁邊,覃明不敢鬆懈,憋著一口氣,認認真真地劃出每一個筆畫,足足五分鍾,終於寫完第一個字。


    當落下最後一筆時,突然腦中有感應般,他竟知曉了此字的意思與發音。


    “思?”


    覃明一臉詫異。


    紀景辰看到白紙上勉強算端正的字,讚道:“不錯。”


    覃明鬆了一口氣。


    紀景辰又道:“你們二人剛入無常峰,較其他弟子晚了半個月,落下的功課,自行補上。”


    “是。”


    紀景辰聽到二人應聲,便走開回到首席。


    覃明轉頭望向鳳琰,想問話,卻不敢問。鳳琰看他一眼,微微地點點了桌麵,覃明會意,不再分心,沾了沾墨,繼續寫字。


    他算是明白了,他們這些從凡間來的苗子,剛進修真界,全是文盲,宗門教的第一課不是如何引氣入體,而是掃盲啊。


    歎了口氣,覃明開始寫第二字。


    果然如鳳琰所言,務必要擯棄原本世|界,努力融入此界,他原本看的修真小說,終究是小說,與現實有極大的差距。


    當精神投入後,覃明便聚精會神了。他的學習態度一向好,否則也不會在高中時,邊玩遊戲邊考上一個不錯的大學。


    一個字,兩個字,三個字……第兩百三十個字。


    “當——”


    刺耳的鈴聲響起,覃明方如夢初醒,從學習的狀態中脫離而出。


    “已到午時,可去用膳。”紀景辰對眾人道。


    所有弟子放下毛筆,整理好條案上的書與紙,起身向首席的紀景辰行過晚輩禮後,安靜地退出殿堂。


    覃明收拾完條案,動了動僵硬的肩膀。


    鳳琰已站在他身邊,他忙起身,朝紀景辰行過禮後,和鳳琰一起隨大夥往殿堂走去。


    鳳琰牽著覃明的手,往外走去。


    覃明摸摸扁扁的肚子,餓得不行。出了殿堂,那種肅穆的氣氛也衝淡了,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忱慕,這裏不包飯嗎?我們沒有靈石,如何吃飯?”


    鳳琰一指廣場的西北方。“那處是膳堂。”


    “咦?”覃明順著他指方向,定晴一看,那裏果然有個“膳”字的匾額,此時有許多新弟子往那走去。


    “善哉,我們快過去。”覃明拉著鳳琰的手,往膳堂走去。


    他本來以為沒有飯可吃,不想此處有食堂。這和他以前上大學似的,中午一放學,全校學生就去擠學校的食堂,若去得遲了,可能就沒有飯了。


    覃明便是擔心這個,所以拖著鳳琰,快步走進膳堂。


    外門弟子,修為大部份停留在築基以下,還未辟穀,曾聽淩峰主言,共有五百三十多位外門弟子,這五百多人皆未辟穀,一到用膳時間,便全聚在膳堂了。


    覃明還未進門,卻被裏麵的人給嚇著了。


    那麽多人,少說也有三四百人,地方卻隻有一點大,隻夠兩百來人坐,他們來得算晚了,打飯那邊的窗口,早就排起了長隊。


    真是比他大學那會兒還恐怖。大學至少有好幾個餐館,再不濟也能出去吃,但這裏,整個無常峰,唯有這一個膳堂,絕無吃外食的可能。


    鳳琰望了一眼,帶著覃明,來到人少的隊伍,規規矩矩地排起隊來。


    覃明辛苦地仰頭,看那些人高馬大的師兄們。並不是所有人都穿灰色的製服,有些穿漂深鬆綠色,有些穿藏藍色,個別穿銀朱色。


    從衣服的材質,精致度,繁瑣度,可分辨出不同顏色製服代表不同的修為。覃明有些奇怪,瓊仙宗應是一個有些曆史的老宗門,為何外門弟子不過五百多人,想必內門弟子更少了。膳堂中,灰色製服的有一百多人,其它顏色製服,以銀朱色為尊,數來數去,竟隻有十來位。


    “別亂看。”鳳琰低頭對他道。


    覃明收回好奇地視線,乖乖地站好。


    排了許久隊,終於輪到他們了,覃明心中還有些緊張。他們沒有靈石,能吃上飯嗎?


    當看到鳳琰將淩峰主的令牌拿出,給打飯的人看一眼,打飯的便給他一份飯菜。輪到覃明時,覃明也將令牌自掌心浮出,打飯的看他一眼,給了他一份比鳳琰少的飯。


    覃明盯著那隻有巴掌大的碗,用無辜的大眼望著打飯的。


    “這位師兄,可否再添些飯?”他舔了舔唇。別看他個子小,飯量可不小呀。


    那打飯的師兄並未刁難,又給了他一小碗。


    “謝謝師兄。”覃明眉開眼笑,跟在鳳琰後麵,左顧右盼地找空位。


    膳堂坐滿了人,無處可坐,他有些煩惱。


    突然,有人呼喚。


    “鳳琰,可來此處。”


    “咦?”覃明望向那人,也是一身灰色製服,相貌清俊,在大約十三四歲。


    鳳琰頓了頓,帶著覃明過去。


    那少年桌上還有另二人,見他們來了,便往旁挪了挪。鳳琰將盤子擱於桌上,接過覃明的盤子,擺在旁邊。


    “鳳琰兄,可還記得我?”少年笑問。


    “巫弦。”鳳琰坐下,道。


    “正是,正是。”這叫巫弦的少年道,“這位小師弟同你一道昨日來的?”


    “嗯。”鳳琰淡淡地應了一聲。


    覃明見鳳琰這態度,便笑道:“我叫覃明,與鳳琰正是一道來的無常峰。”


    “我是巫弦,早上在井邊打水時,與鳳琰認識的。那會兒怎未見到你?”巫弦好奇地問。


    覃明尷尬一笑。“昨夜來得晚,我睡得深沉,早上還是忱慕叫我起床的。”


    “忱慕?”忽聽覃明說了這二字,同桌的人都驚奇地叫道。


    覃明輕啊一聲,道:“忱慕是鳳琰的字,我平日叫習慣了。”


    “字?”


    那三人麵麵相覷,又在覃明與鳳琰兩身上來回看了幾眼,當觸到鳳琰的眼神時,巫弦怔了一下。


    “怎麽?”覃明有些莫名其妙。“他叫忱慕很奇怪?”


    無間長老和刑德以及眼前這三人,聽到“忱慕”二字,表情為何都如此怪異。


    巫弦輕咳一聲。“原來是字,哈哈哈。這字取得妙啊!”


    “不錯,確實妙。”同桌的人點頭。


    “怎麽個妙法?”覃明問。


    “此字太占人便宜,哈哈。想必覃明與鳳琰關係很親密吧?”巫弦問。


    巫弦來無常峰已有半月餘,他又是個好交友的性子,與幾位在無常峰呆了十多年的師兄交好,知曉了許多修真界的東西。


    忱慕二字,輕易不能喚出。


    那可是道侶之間的愛稱啊。


    “哦,我倆相處較久,親密是必然的。”覃明道。


    “你們二人還住一處?”巫弦問。


    “是啊。”覃明道,“我們來晚了,嚴師父說,住宿緊張,唯有那小屋空著,昨夜可收拾了許久,方歇下。”


    “原來如此。”


    接下來,覃明又與巫弦聊了一些話,終於知道,新弟子其實還可以去義堂領一些生活用品,以及能到書尚堂領一些筆墨紙硯等。巫弦還道,半個月後有一次考核,考得便是修真界的文字。


    覃明一聽,便緊張了。


    居然還要考試?還能不能好了?


    他們遲來了半個月,很多字不認識,如何在半個月內,掌握更多的字。


    覃明正煩惱著,忽聽旁邊的鳳琰問道:“不餓?”


    “呃?”覃明一看自己的飯菜,光顧著聊天,基本未動。


    巫弦忙道:“覃明師弟,你先用膳吧。”


    覃明點頭,雖然餓得恨不得吞了所有飯菜,但多日被鳳琰教導餐桌禮儀後,再餓,也得動作優雅。


    巫弦若有所思地望著對麵的小孩和少年,這兩人用餐的姿式,幾乎一模一樣。果然關係非常親密。


    用完餐後,巫弦熱情地帶他們去義堂和書尚堂,覃明從善如流地跟著他。路上,覃明拉著鳳琰的手走,巫弦看了,並未說什麽,隻道他們二人關係好。


    在義堂,覃明領到了一些生活用品。比如一些普通的換洗衣物,洗滌用品,茶壺杯子等等,東西挺多,還附贈一個儲物袋,能裝一立方米的東西。覃明喜形於色,想不到宗門如此大方,竟贈送了一個儲物袋,難怪他看到其他新弟子腰間,都綁了一個儲物袋。


    從義堂出來後,他們又去了書尚堂,領了筆墨紙硯。由於剛開始學修真界的字,需要勤加練習,每日都要用許多紙墨,書尚堂有規定,可隔三日領一次。


    將東西都裝進儲物袋中,三人行走在廣場上。


    “巫弦師兄,多謝你的幫忙。”覃明一臉感激地對巫弦道。


    巫弦搔了一頭,笑道:“都是同門,自然該相互幫助。”


    “以後還請多多指教。”覃明向他行了個同輩禮。


    巫弦回禮。“指教不敢當,往後互相關照下即可。”


    “那是。”覃明豪氣地道:“你這個朋友,我是交定了。”


    “想不到覃明師弟性子如此直率。”巫弦道。


    “我一向如此,但性子直了,容易得罪人,這點忱慕提點過。”覃明道。


    巫弦望向一臉冷靜的鳳琰,再看看笑眯眯的覃明,直覺兩人性格南轅北轍,站一起,卻又如此和諧,真是好生奇怪。


    一陣忙活,午時將過,未時即到,在巫弦的帶領下,三人匆匆趕到風雷院。


    此時風雷院站滿了人,排起了整齊的列隊,在巫弦地提點下,覃明和鳳琰尋了個隊,排在後麵,巫弦自己則去了原本固定的位置。


    一百二十二人,筆直地站著,屏息等待。


    覃明完全不懂此時在做什麽,這麽多新弟子站在風雷院的空地上,一動不動,像極了當初軍訓時,學生在操場上,被教官操|練。


    未時一到,嚴誌承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首位的高台之上。


    “今日如往日般,繼續鍛煉筋骨,今日有新弟子,我便將天行君子術再演示一遍。”


    話剛落,他便使出一套武術,招式行雲流水,剛勁有力,演示到一半,融入靈氣,便似氣吞山河般,勢如破竹。


    覃明看呆了,微微張嘴。


    鳳琰目不轉睛,如晶石般剔透的眼睛裏,映著嚴誌承矯健的身影。


    一套天行君子術打完,嚴誌承儒雅地收招。


    “可都看清了?”嚴誌承問。


    “看清了。”眾弟子異口同聲地回答。


    沒有看清!


    覃明內流滿麵。


    讓他一個現代人,看一遍武術,便要學會,天方夜譚啊。


    他現在隻盼著鳳琰能秒學,然後回頭教教他。


    半個月後便有一場考核,不但文考,還要武考。


    新弟子開始自行練習這套天行君子術,其他人都學得有模有樣,唯有覃明,隻免強記得前麵幾招,反反複複,一直接不下去。


    他看向鳳琰,隻見他竟也隻練到一半,便不再打下去了。


    “忱慕,回去教我。”覃明有些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鳳琰輕應了一聲。


    覃明暗笑。這家夥明明學會全套,卻故意隻打半套,扮拙呢。


    一下午,他們便在練武中度過,酉時一到,所有人去膳堂,用晚飯。


    覃明拖著一身的酸痛,被鳳琰拉著走,與巫弦一道,去膳堂,吃完飯,回到住宿,已是戌時。天色完全暗了,所有新弟子,在井裏打水,洗洗便回房去睡了。


    小屋的門一關,落了栓,窗戶也鎖上,覃明抓住鳳琰的手,急切地道:“親愛的忱慕,我們回幫會領地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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