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裏,汪四靠著廊柱,遙望院門。


    一動不動,安靜得像個木雕。


    身側,漢子偷眼覷著他腰側。


    那裏隱約顯出些血跡。


    並隨著時間推移,漸漸擴大。


    終於,漢子按捺不住,上前。


    “郎君,這傷得再處理一下。”


    汪四唔了聲,配合的坐起來幾分。


    漢子拿了傷藥,小心解開衣襟和繃帶,重新換過。


    汪四攏上衣襟,緩緩靠回。


    由始至終,他的目光都未偏移。


    漢子轉身去屋內,尋了件披風,小心蓋在他身上。


    天幕黑沉,隻有幾顆星子遙遙閃爍。


    “郎君,不如去屋裏等吧,”漢子低聲勸著。


    “就這裏剛好,”他很清楚自己,現在的他能到這兒就是極限。


    若有敵來襲,有他在,起碼可以吸引注意力,給他們爭下一線時間。


    漢子早前是隨著侯都尉一起出生入死的,對汪四此舉,怎會不曉用意?


    他掩住眼底神色,緊了緊佩刀,打定主意,隻要他在,就不允許汪郎君少半根汗毛。


    時間一點點推移。


    眼見著天邊隱約顯出一點魚肚白。


    預計的人卻還沒來。


    漢子忍不住焦灼起來。


    汪四側眸,見他來回挪騰著腳,便道:“稍安勿躁,這裏安靜,就是最好的消息。”


    漢子一頓,低頭應聲。


    汪四眯著眼看越來越亮的天色,嘴角淺勾。


    再亮些,柳家軍就會到了。


    隻要城破,便是大勝。


    就是有人來取他這條命,他也可慨然赴死。


    院外隱約傳來些許聲響。


    漢子警覺,與同伴四散,急急奔去。


    汪四定睛。


    即將天明時的風有些迅疾。


    燈籠隨風快速搖擺,照亮遠處。


    汪四定睛,當瞥見來人身形,他塌下肩膀,露出一絲笑意。


    “你來了,“汪四笑意淺淺。


    侯小郎疾步走到近前,看麵上透出幾分死氣的汪四。


    “如何了?”


    他聲音有些無力。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關心這個,”侯小郎轉頭吼道:“快點。”


    其後,程三一拐一拐的過來。


    他搭上汪四手腕。


    一經觸實,便是一陣心驚。


    這溫度,要是不是看他胸口起伏,都要以為是死人了。


    “郎君失血有些多,包紮一下,再細細調理,還是能養過來的,”程三斂住心神,盡可量的往好了說。


    侯小郎鬆了口氣。


    “那還不趕緊熬藥?”


    程三以最快速度開出藥方,而後道:“郎君,外麵太涼,還是去屋裏好些。”


    汪四點頭,卻沒有動彈。


    侯小郎與他一到長大,怎會不知他現在連挪動一下都困難。


    他氣汪四不愛惜自己,忍不住瞠目。


    “讓你逞能。”


    汪四眼底閃過一絲苦笑。


    他也服了自己性子。


    若不逞能,早前就不會立下軍令狀。


    若不逞能,當年也不會拜入先生門下。


    若不逞能,當初就不會與大兄逃入山中。


    與他而言,逞能就等於賭。


    好在他運道不錯,每次都贏了。


    侯小郎小心翼翼的抱起他,進去屋裏。


    程三緊隨其後,摸出個小藥瓶。


    待侯小郎把人放到榻上,便解開衣襟,拆開繃帶,重新上藥。


    又與侯小郎解釋。


    “這是我程家不傳之秘,對外傷有奇效。”


    侯小郎盯著傷處。


    見藥粉很快洇濕,並覆與傷處,血卻不見再溢,便知是好東西。


    他點頭,道:“有勞你了。”


    “能幫上郎君,是小人的福分。”


    程三咧嘴,笑得燦爛。


    侯小郎卻忽的別開眼。


    程三以為自己唐突,忙恭謹的把藥瓶放到邊上,小碎步退了出去。


    汪四眸色淡淡。


    待到屋裏隻剩他們兩個時,他道:“城主和郎君性情敦厚,便是你與侯都尉昔日部下親近些,也不會怎樣。”


    “我知,”侯小郎神情淡淡。


    “隻是人言可畏,我不能因為他們對我好,便肆意。”


    汪四眉頭微挑。


    “所以你滿了十歲便棄武從文?”


    “也不算,”話說到這份上,侯小郎也就不再遮掩。


    “我自小多隨母親。”


    “我阿娘喜好文墨詩詞,我鎮日跟在邊上,不知不覺對這些也生了興趣。”


    “剛好咱們書院人才濟濟,還有先生這樣的大才。”


    “我見獵心喜,不自覺就由了性子。”


    汪四輕舒了口氣。


    既是發自內心,那他就放心了。


    侯小郎轉眸,似笑非笑。


    “怎麽?怕我恨上城主和郎君?”


    “你不會,”汪四搖頭輕笑。


    他們一道長大,對侯小郎的性情,他還是知曉的。


    不論其他,審時度勢,還是可以。


    侯小郎也笑了。


    兩人對視。


    有些話不必言之與口。


    以他們對對方的了解,都心裏有數。


    “還有些時間,你先歇會兒。“


    侯小郎說著,關上屋門。


    汪氏點頭,合上眼。


    天色漸漸大亮。


    侯小郎盯著門外,那裏有人疾步過來。


    “差不多了。”


    汪四睜開眼看,看著門邊。


    幾息後,柯隊正一臉喜色的帶著隊兵士過來。


    未等進門便迫不及待的道:“郎君,成了。”


    侯小郎勾起嘴角,轉眸見汪四含笑望著自己。


    他下意識的想要別開,想想又勉強忍住。


    柯隊邁進來,轉眸見依靠榻幾的汪四,忙拱手見禮。


    汪四含笑點頭,道:“辛苦了,此戰二位當占首功。”


    “待日後,我定會為二位請功。”


    柯隊正嗬嗬的笑。


    其後兵士也是麵帶喜色。


    他們刀口舔血,潛與敵營,固然有為舊主複仇的心思。


    但那隻是一部分,他們皆是有家有口的,自然要為家人著想。


    汪四如此說,立時安了他們的心。


    侯小郎瞥了眼汪四,心裏覺得此舉太過功利,可見大家皆喜笑顏開,又不能說什麽。


    “崔郎君現下何處?”


    汪四怎會不知侯小郎心思,他淡聲轉開話題。


    “崔郎君前往府衙,接收公務,幾都尉正帶著人搜剿全城。”


    汪四點頭。


    “如此,咱們就去府衙。”


    這段時間,城裏的公務都是他料理的,有些事情需得跟崔八交代。


    “你這樣還想去哪兒?”


    侯小郎睨他,皺眉。


    “還是老實在這兒呆著,你要說什麽,我過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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