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兒說好每天每人給一百個大錢,”柳福兒眯著眼,道:“那時候我渾身上下一個銅板都沒有,就隻有兩塊胡餅,還是隔夜的。聽了這差事,真是恨不能多生兩條腿,好跑在別人前麵把活接了。”


    田大郎轉眸看她。


    午後的陽光輕斜,落在她靛藍色的裙衫上。


    田大郎眼神微閃。


    昨晚天色太晚,今早他心裏有事,一直不曾留意。


    原來她穿的是最普通的素布,戴的是青玉細簪。


    田大郎想起家中女眷。


    似乎不論何時,她們的衣裳都華美亮眼的。


    柳福兒轉頭,見他出神,便笑了。


    “看我,說這些做什麽。”


    柳福兒轉身,向一旁的石椅前一請。


    田大郎往邊上挪步。


    “城主若有雅興,我倒是很樂意聽聽的。”


    柳福兒側眸,見他一臉興致盎然,不由搖頭。


    “不過是陳年的糗事,說了我這形象可就毀了。”


    柳福兒眯眼笑道:“我也是要形象的。”


    田大郎勾了勾嘴角,道:“城主此番可是要北上?”


    柳福兒點頭,定睛看他。


    田大郎有些不能直視。


    他別開眼,道:“我與阿耶商量了下,別的沒辦法,調些糧和……甲胄,還是可以的。”


    “那就多謝了,”柳福兒並沒有錯過他一瞬的遲疑。


    心裏閃過一個念頭,麵上已笑著拱手,“節度使大義,隻是還要先顧著這裏,莫要顧此失彼才好。”


    田大郎轉眼,見她笑意淺淺,麵色坦然,心裏微鬆。


    倉庫裏甲胄還有些,給她一些,省些應該也是夠用的。


    兩人閑話幾句,田大起身。


    那些甲胄是他臨時加上的,這些都是戰備物資,不經他親手辦理,倉庫那邊是不會開鎖的。


    翌日,城門才開。


    田大郎送她到城門邊,長揖一禮。


    柳福兒含笑受之,轉而屈膝還禮。


    船緩緩遠去。


    田大郎背著手,直到糧隊徹底消失,才下了城牆。


    回去府裏,田節度使道:“送走了?”


    田大郎嗯了聲,道:“離開時她跟我行了福禮。”


    田節度使眼神晃了下。


    田大郎低聲道:“她這是打算撇開勢力,以後隻以世交來論嗎?”


    如此他送出那些甲胄也是值得的。


    田節度使扯了下嘴角,道:“別想那麽多,當下最要緊的便是備戰。”


    “隻有守好了這裏,才能談以後。”


    田節度使說得平靜。


    田大郎卻聽出其中森然的肅殺。


    他趕忙打起精神,低低應聲,道:“其他的安排好了,哨探那邊我再去盯著些。”


    田節度使低嗯了聲,垂下眼喝茶。


    田大郎再不敢多想其他,急急出門辦事。


    河道上,船隊加足了勁,經成德境,過鎮州。


    將將要到定州時,與張武所帶的糧船相遇。


    兩隊簡單的調整,並做一隊,直奔幽州。


    待行到距離幽州百裏之外時,河道過淺,糧船吃水過重,根本無法通過。


    沒柰何,船隊隻能就近停靠在一阜頭。


    張武帶著人去附近尋船。


    不想找來找去,就隻得了兩艘。


    一細問才知,幽州被圍,靠近邊界的集村都遭了秧,周圍集村的也都跟著自危,有本事的都雇了船去別處。


    現在剩下的,還是人家打算看情況在定搬不搬,才留下的。


    要不是看在他們給得錢不少份上,人家還不會拿出來呢。


    張武一陣一陣的頭大。


    他讓人把船帶回去,自己撓著腦袋,在地上打轉。


    但他打仗可以,想辦法確實沒有轍的。


    兵士將糧很快挪好,隻是兩艘實在太少,根本不能緩解問題。


    柳福兒無法,隻好讓人把糧挪下來一半,讓人叫了張武回來,讓他帶著兩千兵士守著,她先帶著人去幽州,之後過來接他。


    張武很不放心,道:“還是城主留下,我送去吧。”


    柳福兒斜他,道:“那邊被圍得結實,你能送進去?”


    張武吭哧,“強攻的話,應該可以。”


    “那得死多少?”


    柳福兒道:“你們這些就是最後的援軍,死光了,幽州也不用守了。”


    張武麵上一熱,耷拉下腦袋。


    柳福兒訓完,想起人家不是自己的兵,便放緩了語氣道:“那些蠻子最強的就是那把子力氣,咱們又不是那等腦袋裏全是稻草的,何必跟他們硬拚?”


    張武抬眼,“你有主意了?”


    柳福兒笑了笑,道:“戰場瞬息萬變,便是有主意,也保不齊變了。”


    張武抿嘴。


    柳福兒已招呼人把大部分糧食搬下來,僅留一百石和所有甲胄。


    張武盯著奔跑在阜頭和甲板上的兵士,麵色快速變幻。


    一百石糧看著不少,可要是供給一個城的話,最多也就七天。


    根本不足以安定人心。


    他看向柳福兒。


    柳福兒看出他心底的疑問,道:“糧足器利固然安穩,但也容易讓人心生懈怠。”


    “如今,我們可沒有實力幹耗,唯有背水奮力一戰,把那群蠻子打得不得不退。”


    “至於其他,”她勾了下嘴角,“隻能以後再說了。”


    張武立時明白。


    柳福兒此行隻是想接了幽州之危而已。


    柳福兒眯著眼,等搬得差不多了,便上船。


    張武跟著她到搭板前。


    柳福兒道:“這裏的一切是邊地安穩的關鍵,若有意外,你也不用來見我,直接去見你家大人就是。”


    張武眉目頓時凜然,拱手道:“城主放心,若有意外,某願以死謝罪。”


    “你死了有什麽用?”


    柳福兒道:“你死了,是能種地裏還是能讓人填飽肚子?”


    她斜這張武,“給我留著命,好好守著才是正理。”


    張武快速眨巴著眼。


    柳福兒已越過他,登上戰船。


    帆快速轉向,一個日夜便趕到幽州城外。


    靠岸之後,哨探便分五路,向周圍散去。


    半日後,有探子回返。


    柳福兒兩手扯著地圖,一邊聽哨探回稟,一邊將被契丹侵占的地方一一標出。


    待五路哨探都回來後,她低頭細細研究。


    半晌,她長吐了口氣。


    盧龍這裏的十幾個州郡大抵都是一馬平川的。


    這種地形最適合騎兵衝鋒。


    梁帥也是因此才支持梁二建閃騎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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