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丟了,”親隨哽咽,眼中的淚和眼角的血混在一處,滾落到他肩膀上。


    那裏有枝穿透鎖骨的箭簇隨著他呼吸顫動。


    “大人,對不住。”


    親隨愧疚不已。


    守備握著他手,看著他被鮮血染紅了的衣襟,緊咬牙關,道:“此事與你無幹,是我之過。”


    親隨張了張嘴,卻沒辦法再說,隻頹然的吐了最後一口氣。


    身後,傳來一陣急過一陣的廝殺聲。


    守備轉眼,見自家兵士還在廝殺中不停的消耗。


    守備望了望遠處冒著滾滾黑煙的城池,喝令鼓手發布全力一戰的號令。


    一直跟著個他的親隨急聲道:“大人不可呀。”


    守備看也不看他,隻盯著位於隊列之後,被兵士重重護衛著的吳大郎,翻身上了馬。


    親隨眼見他劈開阻攔的兵士,直奔過去,便明了他的意思。


    城池被奪,又損兵折將成這般。


    回去之後,失職一責定然是逃不過的,或許還會殃及家人。


    可若戰死在此,便是有過,徐家也會遵循死者為大的規矩,不做計較。


    死自己一人,得保全家,這買賣劃算。


    親隨們抽出佩刀,緊跟在守備之後。


    吳大郎反應同樣不慢。


    在察覺守備舉動之後,他立刻喝令護衛列陣。


    兵士快速集結,將吳大郎護在正中。


    待到守備進入射程,一陣箭雨鋪天蓋地的飛了過來。


    守備將馬頭之下,試圖阻攔自己的兵士砍倒,抬眼便見箭雨襲來。


    他下意識的想躲,但鋪天蓋地的箭雨之下,又哪裏有地方能躲?


    南州城中,侯泰帶著兵士快速的清理殘存下來的徐家兵士。


    城裏,百姓皆躲在家中,不敢吭氣,臨街靠近坊市邊緣的人家還能聽到甲胄簌簌行過的聲響。


    聲響持續了整夜。


    待到天明,聲音終於暫歇。


    有膽子大些的偷偷溜去院牆邊,向外張望。


    侯泰吸取建州經驗,對城裏百姓采取懷柔之策。


    見有人探頭,便露出絲笑容,示意他過來。


    那人唬得渾身一哆嗦,嗖的縮了回去。


    侯泰笑容一僵。


    半晌,他麵無表情的叫來隨軍的書吏,道:“你是跟著長史的,這事你應該知曉怎麽辦吧?”


    書吏心知這便是表現的機會,急忙點頭,並表示沒問題。


    “交給你了,”侯泰轉頭,帶著兵士走了。


    開闊的街道,頃刻就隻剩書吏自己。


    書吏心有些發虛,但他此時已沒有回頭箭,隻能定定神,來到早前探頭出來的那家人門口。


    府衙裏,吳大郎正在清理公文。


    見侯泰過來,便笑得眉眼皆開。


    “我已傳信給阿耶,此戰如此順利,你功不可沒。”


    “不能大意,”侯泰扯了扯嘴角,道:“南州在饒州和吉州的交界,稍有不慎便會被兩城夾擊。”


    吳大郎點頭。


    這的確是個問題。


    “所以我想試試能不能在與柳氏交好,”侯泰答道。


    “怎麽交好?”


    吳大郎問道。


    侯泰看他,竟從他眼裏發現了防備。


    侯泰心裏頓時很不舒服。


    他沒有家人,唯一的親人便是吳娘子和孩兒。


    也因此,他沒有半點私心的幫著吳家,目的也隻是希望妻室和孩兒能挺直腰杆,不覺得自己的依靠是隻憑借嶽家的軟蛋。


    但現在看來,吳家兩個郎君並不這麽認為。


    在他們心裏,自己還是個外人。


    侯泰想起早前自己幾番說服,吳大郎還是堅持不肯退讓的事情。


    他不由在心裏自嘲。


    真是吃了多少豆,都記不住腥。


    他輕吸了口氣,刻意放緩語速道:“柳氏所在的江陵產糧不多,早前多是靠上山南那邊補給。”


    “但從汪家作亂,朝廷派兵之後,山南一地的節度使便換了朱家的人,朱家和梁家可是死對頭,根本不可能給她一粒糧食。”


    “可如今,咱們自己的糧食也不太夠呢。”


    失去臨安,便等於失去錢糧袋子,吳大郎現在已開始精打細算。


    “不礙的,”侯泰道:“今年的糧食不是早都入倉了嗎?”


    “泰山大人深謀遠慮,想來一早便有準備,”他道:“咱們可是適當的分出一些,送與柳氏。”


    “柳氏是個知恩圖報的,定會投桃報李。”


    “隻靠徐家一家,定然可以保住南州。”


    吳大郎撓了撓腦袋,遲疑不決。


    侯泰見狀隻得道:“此時茲事體大,不如請示下泰山大人,看他老人家意下?”


    吳大郎眉頭微挑,看了侯泰一眼。


    侯泰神情自然,似乎並沒察覺自己適才那話裏的不妥。


    吳大郎唔了聲,道:“現在最重要的是,把城裏的百姓安撫妥當,至於這事,我會斟酌。”


    侯泰扯了扯嘴角,道:“那我現在就去做。”


    他轉身往外去,心裏已對此事有了定論。


    來到側間的官房,書吏們正在忙碌。


    侯泰掃了一圈,轉頭去了軍營。


    此時的營地裏已是一派輕鬆。


    戰事才歇,又是大勝,按照慣例,需得休整一番,再做打算。


    營帳裏,兵士們探討著此番會得的獎賞。


    但更多的則在憂慮,不知自家親人是否順利出了臨安。


    侯泰沿著營帳的外沿,緩步行了一圈。


    聽得兵士們的這些隱憂,侯泰背後一緊。


    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一件事。


    吳家軍裏,大半兵士們的家眷皆在臨安。


    如今,那裏已是徐家地界,若徐四將這些兵士地界家眷弄來,或是帶來家書,便是兵士們不叛出,心也亂了。


    到時不戰自潰。


    侯泰忙返回府衙,想與吳大郎商議,卻聽得屋內,吳大郎正吩咐書吏,一幹事宜,不論政務軍務都必須交由他親自批閱,外人一律做不得數。


    書吏囁囁的應聲,躬身出去。


    侯泰急忙閃身,躲去邊上的拐角。


    側麵的槅扇開了個縫隙,他從那兒往裏望,正巧見吳大郎隨手擱了書冊,麵上有些不悅。


    侯泰眉頭微蹙,悄然離開。


    悠悠便是兩日,侯泰也等了兩日。


    待到第三天,侯泰再按捺不住,再提結盟一事。


    吳大郎麵色淡淡的道:“我以為此事不妥。”


    “為何?”


    侯泰皺眉,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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