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已然脫身的柳福兒躲在城北最髒亂泥汙的貧民區裏。


    天色微明,巡邏的兵士準備回營。


    有人推著沉重的大車,從偏僻的巷道出來。


    大車上麵擺著兩個大大的桶,輪子壓著地麵,發出咕嚕嚕的聲音,同時也散發出異樣的氣味。


    兵士急忙的避去一旁,並厭惡的攆著這人快走。


    那人點頭哈腰,急忙推著車子來到坊門口。


    正準備開門的兵士急忙屏吸,並用最快速度把門打開。


    那人陪著笑臉,推著車子出去。


    待到出了城門,他將車停下,拉開桶蓋。


    柳福兒麵色微白的從裏麵跳出來。


    “行了,”那人大咧咧的攤開手。


    柳福兒忍著胃裏的翻江倒海,掏了枚金葉子。


    那人放到嘴裏咬了咬,確認是真的,才咧著一嘴黃牙,推著車子重又往城裏去。


    柳福兒一直立在邊上,待到那人走遠了,她才疾奔到路邊,幹嘔不止。


    躬著腰身,緩了好一會兒,她兩腳發軟的站起身。


    將外麵多罩上的衣裳脫掉,感覺身上的味道淡些,才感覺好點。


    左右尋了下方向,忙趕去與早前上岸的兵士匯合。


    而在江陵城裏,梁二久等不得柳福兒消息,隻得帶著梁康趕往河東。


    不想才剛抵達複州,山郡守便急急送上一封飛鴿傳書。


    看完內容,梁二麵色大變。


    便是自詡見識過大風大浪的山郡守見他這般,也不由背脊泛涼。


    好在梁二尚且沒有完全喪失理智,他略一點頭,便下令立刻開船。


    山郡守急忙的跟著兵士出門,並以最快速度下到阜頭。


    眼望大船極快的駛遠,山郡守微微搖頭。


    這世道隻怕要更不太平了。


    大船以最快的速度跨越千餘裏,終於在七天後的某個傍晚,趕到河東治所外的大營。


    大船甫一靠岸,梁二便夾著兒子,飛奔下了來。


    一早候在這裏的葛先生急忙迎上去,帶著他往裏去。


    梁二邊走邊道:“阿耶如何了?”


    “不太好,”葛先生搖頭。


    梁二還想要問。


    葛先生推了他一把,示意道:“先進去吧,有事過會兒再說。”


    梁二深吸了口氣,抬手撩了帳篷。


    偌大的帥帳,此時彌漫著濃鬱的藥味。


    略微靠裏的床榻上,梁帥倚著幾個大枕頭。


    有兵士半蹲著,在給他喂服湯藥。


    “我來吧,”梁二放下梁康,快步過去。


    突然失了支柱,梁康有些踉蹌。


    不過往前蹭了兩步,他便重又站穩,並往梁二跟前靠來。


    梁帥轉眼,看著麵容極其肖似自己的小小豆丁,挪騰著小腿朝自己奔來。


    一顆心頓時暖得化了。


    他顫顫伸出手,想要抱他。


    奈何他此時已是力不從心。


    看著之前還精神矍鑠,龍精虎猛的可以打得他上躥下跳的阿耶變成連胳膊都抬不起的病弱老人,梁二喉結劇烈滑動幾下。


    他擱了藥碗,挪開些距離,示意梁康過來。


    梁康也很聽話,當真來到近前。


    “叫翁翁,”梁二道。


    梁康看看梁二,又看梁帥。


    梁帥咧嘴,露出笑容。


    “康兒,我是翁翁。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記得嗎?”


    梁二無語。


    那時他眼睛都還沒全睜開,能記住什麽。


    梁康看了看藥碗,癟了下小嘴。


    梁二拐了下兒子,半命令的道:“叫人。”


    梁康小身子被他拐得往前一聳。


    梁帥登時變臉,他一低頭,把梁二手裏的藥喝了大半,道:“一邊去,這麽點大孩子,下這麽重手。”


    被親爹嫌棄了的梁二徹底站去一旁。


    梁帥笑眯眯的道:“叫翁翁。”


    梁康看了眼梁帥,又看梁二,再看梁帥時,他咧了隻長了幾顆小牙的嘴,含糊的喊翁翁。


    梁帥急忙答應,疼愛的虛攬著他。


    眼睛盯著梁康,動也不動。


    梁二眼見這裏沒自己什麽事,便擱了碗出去。


    見葛先生立在帳篷邊,便道:“到底怎麽回事?”


    梁二道:“好端端的,怎滴就舊病複發了呢?”


    葛先生看了眼周圍,小聲道:“那不過是對外說辭。”


    他道:“你阿耶是中毒了。”


    “什麽?誰幹的?”


    梁二瞪大眼睛,渾身散發著濃鬱的殺意。


    “目前隻能確定是有人在食物下毒,凶手還沒有真正尋到。”


    梁二皺起眉頭。


    葛先生道:“出事之前,軍中才剛抄了一窩野豬,梁帥讓火頭旅把肉都做了,給大家改善一下。”


    “不想大家吃了都沒事,唯獨梁帥出了意外。”


    梁二眯眼。


    “軍醫查驗過,他那碗裏額外加了麻花,也幸得梁帥用的不多,這才留了一條命下來。”


    他看了眼梁二,道:“有件事你怕還不知曉。”


    他道:“朱大郎回去的途中死了。”


    “死了?”


    梁二有些驚訝。


    “是汪家偷襲,”葛先生歎氣,道:“跟過去的兄弟,死了大半,餘下的都傷得不輕,如今在山南養著呢。”


    梁二垂眸想了想,道:“那朱家怎麽說?”


    葛先生搖頭,道:“朱家把人接回去,料理喪事。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舉動。”


    “一個活生生的兒子就這麽沒了,朱家半點動靜都沒有,這實在不太尋常。”


    梁二垂下眼。


    將心比心,自己兒子要是有個閃失,他生吃對方的心都有。


    他道:“你是說這事是朱家幹的?”


    “很有這個可能,”葛先生道。


    “不可能吧,”梁二擰眉。


    梁家軍裏的人皆是跟著一同南征北戰多年的老人,大家相互信任,相互扶持,已是親如一家了。


    在這裏,便是朱家想要下手,也沒人幫他呀。


    葛先生眼睛一瞟,道:“你忘了,現在這裏能夠發號施令的可不止梁帥一人。”


    “閩興,”梁二牙齒磨得咯吱吱的響。


    他邁開大步,就朝閩興的營帳奔去。


    “二郎,”葛先生急忙扯住他,道:“你先別急。”


    “我阿耶都成這樣,你讓我怎麽不急,”梁二瞪起眼睛。


    葛先生知曉他是在氣頭,也不計較他的態度,隻道:“是梁帥不想把這事鬧大,以免動搖軍心,影響大局。”


    梁二聞言,立時頓住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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