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燭光閃爍著,書房的帷幔撩起,露出桌前靜坐的三人。


    青花瓷的茶杯清新雅致,齊瀚研磨著杯口,低垂下的目光閃過一抹暗沉。


    “照蕭鳳天這麽說,西北軍中的蛀蟲隻怕身份不低。”


    “連將軍親兵的撫恤銀子都敢克扣的,我隻能想到一個人!”


    齊瀚看向徐潤澤,眼眸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徐潤澤點了點頭,沉聲道:“張磊是張閣老舉薦的人,並非同宗同族。”


    “張閣老的女兒張瑩瑩乃是蕭鳳天的未婚妻,此番動蕩下,不偏不倚的張閣老不知道還得不得聖心?”


    “又或是老狐狸一直腳踏兩條船?”


    齊瀚皺眉,早些年他就察覺到張金辰跟老太傅關係微妙,似遠非遠,似親非親。


    自張金辰入閣後,老太傅避世而居,從不接見官僚。


    “此事就此打住,西北軍中蕭鳳天,景王自會去查,事情已成定局,多說無益。”


    徐潤澤點了點頭,神色嚴謹。


    跳躍的燈火映入陳青雲的眼底,他那晦暗不明的心思也時緩時急。


    他終於明白嫂嫂忐忑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深思。


    原來哥哥竟然當真如他那般意氣風發,剛入軍中就成為了蕭將軍的親衛。


    可惜戰場瞬息萬變,連蕭將軍都想不到,沙匪會跟韃靼勾結,讓他們腹背受敵,被困峽穀。


    仿佛浪裏淘沙,浮波起潮。酸澀發漲內心悶痛無比,陳青雲垂下眼瞼,一時間不知心情如何自處。


    蕭將軍至今還記得大哥的名字,可見也是一位英勇無畏,心有擔當的統帥。


    可哥哥馬革裹屍,嫂嫂入門守寡,一切又是那麽地悲痛不幸?


    “我嫂嫂當時可說了些什麽?”


    陳青雲問道,麵色冷峻,心中惶然。


    徐潤澤聞言,略帶幾絲敬佩道:“她說:蕭將軍不必如此,參軍者,馬革裹屍,血浴疆場。他不是第一個,亦不會是最後一個。”


    “盼望將軍早日打得勝仗,讓活著的將士們也好早日返鄉。”


    “他不會是第一個,亦不會是最後一個!”說得好!


    “此等心胸,到讓人忽略她是一位女子!”


    齊瀚讚歎,越發覺得好友擇的這位兒媳婦很是不凡,隻可惜……


    陳青雲細細品味,隻覺嫂嫂早已心死欲絕。


    哥哥死了,可還有成千上萬的將士依舊浴血奮戰。


    自艾自憐的嫂嫂似乎成為了記憶裏的暗影,斑駁沉寂,不複始出。


    送走徐潤澤後,齊瀚留下了陳青雲。


    師徒倆泡上一壺雨前龍井,擺上白子黑棋,靜謐無聲地對峙著。


    你來我往,你殺我逐,軟塌上的矮桌上,無聲地開啟了一股廝殺的氛圍。


    “當年老太傅為我與你師母保媒,我曾想拜他為師,可他卻與我說,此生不再收徒。”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麵色滄桑,神色憔悴,眼眸凹陷,像是一位重病纏身的遲暮老人。”


    “而那時,張金辰初入內閣便已經成為了禮部侍郎,三年後他榮升禮部尚書時,老太傅徹底關門謝客,不再過問朝政。”


    齊瀚手中的黑棋敲擊在桌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經年舊事,知道的人已經很少了。


    能看出其中端倪的,亦是少之又少。


    棋盤上,白棋已經圍攏而殺,優勢明顯。


    陳青雲有意放恩師一條生路,手執白棋順黑棋的勢頭拉開一道缺口。


    “老師是想說,就算張閣老將女兒許配給蕭鳳天,很有可能是為了迷惑眾人。”


    “如同他早已跟老太傅撇清關係,卻依舊以老太傅的得意門生自居?”


    齊瀚點了點頭,青雲很聰慧,一點就透。


    “從來沒有人會給自己的女婿找不痛快,那個張磊確實不是他的心腹,然而那個張磊的一個庶妹卻是成王的府姬。”


    “姬妾這種暗線,尋常不會惹人注意,可必要時卻會給人致命一擊。”


    陳青雲蹙起了眉頭,如今諸王爭儲,朝堂局勢微妙緊張。


    伸腳踏進去時,也許渾水翻天覆地,淹沒頭頂。


    也許乘風踏浪,一路青雲。


    “再等等吧!”陳青雲放下一棋,再次堵住了齊瀚的出路。


    齊瀚眉峰皺起,似有不耐道:“秋闈中舉,且行且等。”


    “浪花一閃而逝,瀑布卻直泄而下,衝擊目光。”


    “秋闈能不能中,我說了不算,破局而入者,先控局麵,再行廝殺。”


    陳青雲話落,手中的棋子已經絕了齊瀚的後路。


    齊瀚的嘴角抽搐著,氣餒道:“你這運籌帷幄的心思放去朝堂,隻怕是張金辰那隻老狐狸都要忌憚三分。”


    “啪”陳青雲打亂棋子。


    他的心思越深,他就越不安穩。


    精於算計的人,永遠都像是脆弱的薇草,浮萍飄零,無以為安。


    “若我選,必定也會遠離朝堂,育人為樂!”


    陳青雲歎道,神色不明。


    “嗬!”齊瀚冷哼。


    “別想得為師有多麽地悠哉,好似閑雲野鶴。雲鶴書院之所以有今天,無非就是出去的門生們互相幫扶,逐漸成勢。”


    “當年我帶你師母遊曆各方,什麽地頭蛇,山頭匪,人家管你什麽二甲進士,侯府小姐?惹急了砍成稀巴爛,往那河底山洞一扔,百年過去都不會有人找得到你!”


    “你是經曆得太少了,居朝堂還是隱市井,無數文人騷客的結局擺在眼前,不想淒零死去,必然要謀劃一生。”


    陳青雲很少能夠聽到老師說出這麽直白而冷嘲的話。


    有點恨鐵不成鋼,卻又有點氣悶無力。


    有點像他自己想隱,而隱不成的氣急敗壞。


    “老師現在是誰的人?”


    陳青雲忽然問道,他瞬間反應過來。


    老師根本不算隱遁,就算退居書院,他也並沒有真正的隱遁?


    那他是誰的人?


    陳青雲有點好奇了!


    “咳咳……”齊瀚輕咳一聲,麵色尷尬。


    “那個……嗯……皇上!”


    齊瀚抬目,裝作一派老沉持重。


    陳青雲的嘴角沒出一點笑容,黑亮清透的眼眸深沉如潭。各方關係複雜,跟皇上沾邊的話,貌似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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