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苑之中,東廂房外的樹蔭下站著垂首而立的兩道身影。


    凝滯的空氣潮熱如火,仿佛焦烤著最後的理智和風度。


    陳青雲深幽的目光穿透門縫,隻見那穿堂入寢的簾子被放了下來,他眼睛都盯得疼了,卻依舊隻能看到那簾子繡著的綠色花紋。


    齊瀚背在後麵的手指捏了捏,神色緊繃,麵露愧疚。


    早晨齊盛回稟齊東來不見以後,他推算以齊東來身上的傷,最起碼也要三天才會有新的動作。


    卻不想因為他的大意,差點害了心慧!


    多少年了?


    齊瀚還是第一次覺得自己不堪信任,行為有失。


    “青雲……”齊瀚叫了一聲,可卻不知道說些什麽?


    陳青雲慢慢轉頭,隻見他的下顎緊繃著,深不見底的眼眸寒意四起,嘴角慢慢勾起一抹自嘲。


    “我不怪老師,今天的事情讓我明白,除了我自己,我誰也不能靠!”


    “在這個書院裏,真正將嫂嫂視作親人的,也隻有我自己!”


    就算嫂嫂做得再好,那也隻是一個外人。


    一個廚娘出事了,對於書院來說,不過是失去了滿足他們口腹之欲的廚娘。


    他們也許會難過一陣,會念叨一時。


    可沒有人,永遠不會有人像他一樣,仿佛失去至親,那內心的傷口觸目驚心,鮮血淋漓。


    陳青雲閉了閉眼,感覺血液裏翻滾著濃濃的熱氣,而那股熱氣將他抓狂憤怒的內心推到極致。


    齊瀚看著愛徒桀驁孤冷,仿佛頃刻間從溫順的綿羊變成了一隻獨自為王的孤狼。


    那種淩厲不凡的氣勢,陰翳冷漠,再不複從前的低調沉穩,內斂謙遜。


    齊瀚輕歎一聲,深邃的目光閃過幾絲複雜。


    青雲隱匿的黑暗人性激發出來了,城府越深的人,算計越精明,官場就會混得如魚得水。


    然而,越是這樣的人,越難以靠近。


    仿佛天生涼薄得,隻有一層皮肉包裹。


    廂房的門被推開,打斷了齊瀚的沉思。


    齊夫人陪著餘大夫走下台階,麵色不虞。


    捋了捋蓄長的小胡須,餘大夫皺著眉頭道:“喉嚨腫大,估計得好好將養幾天!”


    “不過……”餘大夫麵露難色。


    陳青雲的心沉到穀底,可那一雙漆黑的眼眸卻波瀾不驚道:“不過什麽?”


    餘大夫看著麵色冷肅的陳青雲,疑惑道:“我給她針灸壓驚了,按理說她早就該醒了!”


    “可是她現在卻依舊昏迷,我懷疑她可能是受驚過度,潛意識裏認為自己已經死了。”


    這種情況,他之前也遇到過。


    而那個病人整整昏迷了半年才醒。


    他不確定要不要提醒陳青雲,畢竟現在這種情況,告訴他等於是雪上加霜。


    陳青雲聚攏眉峰,靜謐無波的眼眸晦暗不明。


    嫂嫂當日上吊,死裏逃生,脖子被勒住的窒息感必然強烈。


    而齊東來用麻繩套住了嫂嫂的脖子,用力強拉之下,嫂嫂必然窒息惶恐。


    往日情景再現,嫂嫂掙紮無果,自然以為必死無疑。


    陳青雲點了點頭,不顧在場的幾人,步伐快速地踏進了廂房。


    餘大夫拱手對著齊瀚和齊夫人道:“我下去開方子讓人煎藥。”


    齊瀚點頭頷首,對著齊夫人道:“我們也走吧!”


    齊夫人點了點頭,心裏籲歎一聲,她已經封鎖消息了,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翠環翠玉在前頭頂著,青雲也不肯離開,發生這種事情,她也沒臉阻止青雲留下來。


    三人慢慢地出了東廂房,齊瀚對著餘大夫問道:“可是很凶險?”


    餘大夫點了點頭,隨即出聲道:“人生老病死都會有求生的意識,可當一個人以為她自己已經死了以後,這種求生的意識就會減弱,甚至於沒有。”


    “陳娘子這種情況,得看她什麽時候能夠醒來了!”


    “越早越好,反之……”餘大夫沒有說完,然而他不虞神色早已道明一切。


    齊瀚和齊夫人聞言,對視一眼,麵色越發凝重起來。


    廂房裏


    淡淡的檀香在床榻之上縈繞。


    凝神的氣息似乎讓床上的躺著的人睡得更香,那呼吸聲均勻細小,一起一伏的節奏緩慢,仿佛周而複始的白天黑夜。


    “嫂嫂,對不起!你起來繼續陪著青雲好不好?”


    “那個齊東來一定會惡報連連,你相信我,起來親眼看一看!”


    “以後不論是誰,我都不會請他們照拂你了。從今往後,我隻信你,信我自己!”


    陳青雲像個傻瓜一樣站在床邊,絮絮叨叨地說話。


    然而床上躺著的李心慧卻紋絲不動,仿佛失去魂魄的軀殼,已經沒有了任何感知。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送來的湯藥都喂了三碗,可藥汁順著李心慧的嘴角流出,壓根就喂不進去。


    陳青雲的內心仿佛這黑色蔓延的夜空,寂寥,靜謐,孤獨。


    他恍惚地想起了九歲那年他隨娘親趕集,在鎮上的時候遇到了嫂嫂。


    隨行幾個小姑娘推搡著嫂嫂,嬉笑道:“翠花,那不是你小叔子嗎?還不去打個招呼?”


    被推過來的嫂嫂麵色含羞,眼眸異常明亮。


    她故作老沉地板著臉,伸過來的手指捏了捏他的臉蛋,頓時嬉笑道:“青雲乖!”


    “哈哈!”那一群圍上來的小姑娘大笑。


    嫂嫂歉意地看著他,麵色赧然!


    他還記得自己氣呼呼地鼓起了腮幫子,結果瞪大的眼眸裏,卻隻剩下嫂嫂落荒而逃的身影。


    他不爽地在原地跺腳,娘親溫柔的呼喚卻在頭頂響起!


    那個時候他以為嫂嫂是在躲他,可是後來他才知道,嫂嫂躲的人是娘親!


    嘴角含著一抹輕笑,沒有點燈的房間暗沉沉的,仿佛隻有孤寂的心裏流淌著淚水的聲音。


    坐到床邊,陳青雲執起李心慧的手,夜色裏,他黯淡無光的眼眸卻忽然流出了溫熱的淚水……


    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李心慧的手背上。


    昏暗的床頭,隻見緊閉雙眸的李心慧眨動著睫毛。


    垂頭的陳青雲沒有看見,悲傷的啜泣過後,陳青雲慢慢走出房間。


    書院的西北角有一處小門,是廚房的幫工和婆子們出入的地方。


    這個地方偏僻,門能反鎖,隻有在裏麵的人才打得開。


    長康小心翼翼地準備打開房門,隻見那門銷的手柄剛剛挪動,背後便響起陳青雲冷冷地聲音道:“我就知道你會有動作的,果不其然!”


    長康的身形一僵,握著門銷的手緊緊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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