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接風宴直進行到天色將晚才散去。宴席散後,月無缺便被月雲霄派人請到了私人書房。


    月雲霄的私人書房設在他所居住的院子後堂一間偏房的的暗室內。


    月無缺被領進這間書房,但見其雖然規模不大,卻被打理得整整齊齊,幹幹淨淨,幾乎塵埃不染。房裏沒有隔間,隻有數排幹淨雅致的書架,書架上擺滿了整齊的書籍。在靠右窗邊,擺著一張長約兩尺寬約一尺的黃梨木書案,和一張鋪著珍貴虎皮的黃梨木椅子,書案上擺著文房四寶。除此之外,這間書房便再無他物。一眼望去,顯得既整潔,又利爽。


    此刻,月雲霄便正坐在書案前,就著案上的一盞油燈看著信件,一張臉因為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而泛著紅光。


    那名仆人將月無缺領進書房後,輕施一禮,帶上門悄然下去了。


    月無缺掃視了書房片刻,便走到書案前。她不知道月雲霄此時來找自己做什麽,見他看信看得專注,也不打擾,隻立在一邊候著。


    過了一會兒,月雲霄看完了信,用手指揉了揉眉心,這才抬起頭來,對她慈愛地笑道:“無缺啊,這封信你先看看。”


    說罷,便將那封信遞了過來。


    月無缺接過信看了看,臉色不由一變,眼神也嚴肅起來。不過,等她把信看完,臉色也很快恢複了平靜。


    “爺爺,這是月家潛伏在玄宗的暗樁最近得到的消息?”她緩緩問道,目光明亮而犀利。


    月雲霄一直注意著她的神情,此時也忍不住讚賞地點了點頭,不錯,處亂不驚,月無缺果然不愧有大將之風。


    他也收斂了臉上的笑容,鄭重道:“不錯,密信的內容你也看見了,龍鎮天因為你收複了奉聖,名揚天下,恐我們月家威脅到他的宗主之位,已對我們月家起了殺心。”說到這裏,他不由冷哼一聲,拍案而起,“龍鎮天這個心胸狹窄不擇手段的老匹夫,老夫忍他已經很久了!當初為了選出一名能力修為卓絕人品寬厚仁德的玄宗宗主來領導玄宗,各大世家皆推出了本家最優秀的弟子去參加玄宗宗主的公平競選,原本你爹爹無論人品和玄術修為皆在那龍鎮天之上,成為一宗之主也是眾望所歸,孰料在最後一場決賽時,龍鎮天那個卑鄙小人竟出陰招,害你爹爹落敗於他手下。此後幾十年,他生怕我們月家翻盤奪走他的宗主之位,時常明裏暗裏打壓我們月家,以致我們月家如今頹廢不前子孫不繼,真是可恨之極!”


    他越說越是憤怒,在房內急踱了好幾圈:“如今無缺你好不容易出人頭地,為我們月家爭了一口氣,龍鎮天那個卑鄙小人竟然又耍弄無恥手段,對你百般刁難,不但找借口派你去奉聖送死,還對你下暗殺令!這個無恥老賊,我月雲霄真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斷,永世不得超生,方才消我心頭之恨!”


    看著他怒氣勃發難以自抑,恨不得立刻就去將龍鎮天碎屍的模樣,忙伸手拉住了他:“爺爺,不要激動,若是為那個無恥小人氣壞了身子可不值得。”


    月雲霄緩了口氣,忽然一把抓緊了她的手臂,瞪視著她的眼睛,問道:“無缺,你可害怕龍鎮天的手段?”


    月無缺直視著他的目光,緩緩搖了搖頭,眼裏透出傲世天下的璀璨光芒,傲然道:“我月無缺的心裏,從來沒有一個怕字。隻有人怕我,沒有我怕人。如今,龍鎮天那老賊不是怕了我麽?以後,我還會讓他更怕,怕得像隻陰暗裏的老鼠一樣匍匐在我的腳下求我饒命!”


    月雲霄被她說出這番話時眼裏驚人的光芒和不容置疑的語氣震到了,愣了片刻之後,忽然用力拍了下月無缺的肩膀,爆發出暢快的大笑。


    “哈哈哈!好!好!好!果然不愧是我月家的男兒!月家有你,我老頭子也放下心了!”


    月無缺也笑了:“月無缺說過的話一定做到,請爺爺好好等著親眼看龍鎮天跪在孫兒麵前哭泣求饒的那一天。”


    龍鎮天,你且好好等著吧!


    月雲霄笑過一番後,隻覺身心暢快之極。看著眼前有出息的孫子,不無感慨。雖然四兒子月孤城也是天資穎秀,為人寬厚,可是論起衝進,為人卻太過平和守成了些,論衝勁是比不上月無缺的。若是沒有衝勁,就無法帶領家族更上一層樓。而月無缺,恰恰彌補了她父親的不足,而且更為完美。月老爺子看這個孫子真是越看越滿意,他原本想將家主之位傳給月孤城的,現在卻打消了這個念頭。心下思慮了一番,暗暗決定,還有四個月,月無缺就滿十五歲了。等到了那天,他就將月家家主之位傳於月無缺。四個月的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月無缺正好利用這四個月的時間豎立她在月家的威信。雖然十五歲的家主還是太過於年輕,可是隻要她豎立了威信,讓月家所有人信服於她,年齡嘛,根本就不成問題。


    想畢,他將思緒收了回來,正了臉色,對月無缺說道:“龍鎮天馬上就要行動了,不但是對我月家,對排名在前有重要影響力的各大世家也是如此。所以,在他有所行動之前,我們一定要殺他個措手不及,萬萬不能讓他占盡先機。”


    月無缺眉頭一挑:“您的意思是,龍鎮天預備以一己之力對抗幾大世家?難道現在他的勢力已經強大到這種地步了嗎?”


    月雲霄正色道:“你可不要小看龍鎮天那個人。他的勢力也許沒有那麽大,可是他極善使陰謀詭計,正所謂明槍異躲,暗箭難防啊。你要知道,玄宗宗主的任期是有期限的,四十年一換,再過半年他就該下台了。可是,龍鎮天那人素有野心,妄想永占宗主之位,早就在這數十年間不惜使盡各種手段收買人心,對於順從他的人拿權位金錢收買,對於不服他的人就實行打壓消滅,我們這些大世家選宗主是為了便於統一管理玄機殿,達到團結一心抵禦外敵的地步,可不是為了讓他龍鎮天一家獨大,將玄宗當做他的所有物,任他搓圓揉扁的。各大世家皆受過他的擠壓,早就對他的所作所為不滿,隻等著找到一個契機,將他一舉拿下。”


    月無缺不解地問道:“龍鎮天早年勢單力薄,幾大世家的勢力若是聯合起來,拿下他定然不在話下,為何要等到如今?”


    月雲霄搖了搖頭,麵帶遺憾地道:“這話你就錯了,大世家之間有共同的利益,可是也有各自的小算盤啊。龍鎮天那人素會算計人心,利用各大世家之間的利益牽絆不讓世家們有聯合的機會。若不是他現在自恃羽翼豐滿,倒行逆施得愈演愈烈,觸犯了大家的共同利益,讓大家都無法忍受,恐怕現在我們也還下不了聯合對付他的決心。”


    月無缺點點頭,又問道:“那爺爺準備怎麽做?”


    月雲霄道:“我找你來,正是為了商量此事。如今我們風,月,水,顏四大世家已經聯合秘密發帖子給了幾個沒有被龍鎮天拉攏的小世家的家主,預備五日後在風家招開秘密會議,一起商議誅滅龍鎮天之事。那天你就和我一起去吧,多認識一些世家的掌權者,順便給我們提出點好的點子。”


    月無缺看著月老爺子充滿期待又意味深長的目光,很快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他這是打算把自己當成月家未來的掌權者來培養啊。


    雖然她知道若是自己坐上月家家主之位定然會遭來很多人的反對,但她向來不是遇事退縮的孬種,稍一思慮,便爽快地答應下來:“好,無缺一定不負爺爺所望!”


    月雲霄摸著灰白的胡須,滿意地笑了。


    進退有度,不懼險難,勇往直前,心性堅定難摧,果然天生便是個掌權者的好苗子。隻要好好栽培,假以時日,定然會成為一代叱吒風雲的大人物!


    月無缺告退後,月雲霄又在書房呆了會兒,才回到正房。今日他心中甚是痛快,飲了不少酒,又與月無缺說了許多話,此時隻覺頭暈腦脹,疲累之極,正欲歇下,他的貼身仆衛月正德進來稟告道:“二爺給您端了醒酒湯來,您可要讓他進來?”


    原來是月懷容來了。月懷容向來有月雲霄斜靠在軟榻上,用手捏著眉心,點了點頭。


    月懷容得到允許後,便親自端著醒酒湯走進來,見月雲霄一臉疲憊地半躺在軟榻上,趕緊走過來遞上醒酒湯,關切地道:“父親可是今日喝多了酒,頭又疼了?不是我說您,您現在年紀也大了,雖然老當益壯,也該節製點,酒這東西雖好,可是也不宜多喝,多喝傷身啊。”


    “真羅索。”月雲霄皺著眉頭瞪了他一眼,眼底卻浮起一絲笑意,接過那碗醒酒湯,正好不冷不湯,仰頭一口喝下。


    對於月懷容這個兒子,他也是喜愛的。雖然月懷容天賦比不上月孤城和月無缺,但勝在待人溫和如春風,為人處事又圓滑,而且一張嘴又能說會說,向來會哄他開心,待他孝順,待兄弟們和氣,待下人們也寬容,月孤城的性格雖然也不錯,隻是終究有些不善交際,所以月雲霄將月家一應事務都交給他打理。所以除了他和月孤城,月懷容在月家的聲望其實是最高的。


    喝罷醒酒湯,月雲霄將碗遞給月懷容,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語氣和藹地道:“懷容啊,辛苦你了。這些年幸虧有你在我身邊幫襯,否則我不知道有多少頭疼事呢。”


    月懷容的臉色越發柔和,含笑道:“為父親分憂是做兒子的份內事,父親這麽說可是折殺兒子了。”


    “有你這個懂事又周全的兒子,我這做父親的可是欣慰之極啊。”月雲霄笑容裏滿含寬慰和自豪,“我原本擔心我們月家子弟中沒有一個能擔當大任的,如今,終於出了個月無缺,哈哈哈,無缺可真是我們月家的一塊璞玉啊,經礪那麽多的病痛和磨難,終於變成了一塊光芒四射的寶石。今兒我可真是高興,哈哈哈,以後月家有她在,我終於可以放下心來安享晚年了。”又拍了拍月懷容的手背,語氣有些鄭重地道,“無缺不同於她父親孤城,為人機智慧黠,比孤城可是強多了。你是她親二叔,從現在開始可要好好教她,等她一切事宜上了手,你也能輕鬆點了。為父對那些繁瑣的家事向來厭煩不已,還好有你從旁協助,才能令我輕鬆許多。無缺少年心性,有些地方需要好好打磨,這些事情我就交給你了,你可要好好盡心,不要辜負我所托。”


    這番話仿佛一道天雷,轟地在月懷容頭頂炸開。他原本帶著笑容的臉,在聽到月雲霄這番話之後,一寸一寸僵硬了,目光裏一片驚愕和不可置信——老爺子,他這番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他想將月家家主之位,傳給月無缺?!


    “懷容,你怎麽了?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月雲霄察覺到月懷容有一絲神情恍惚,不由皺了皺眉,有些不悅地問道。


    月懷容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趕緊收斂心神,勉強笑道:“父親的話我都聽進去了。無缺如此驚豔出眾,又收複奉聖立了一大功,不但是我們月家的英雄,而且還是我們整個玄機殿的英雄,不說父親欣賞她,連我都很欣賞佩服她呢。懷容雖不才,沒有什麽大修為,但隻要父親一句話,懷容一定竭盡所能扶植她,恢複月家往日的聲望,讓我們月家成為整個玄機殿眾望所歸的第一大世家!”


    “說得好,果然不愧是我的好兒子。”月雲霄哈哈笑了兩聲,拍了拍他的肩膀,滿意地道,“萬萬不可忘記你今日說過的話,月家重新崛起的任務,為父可就交給你們了。”


    “懷容一定不負使命。”月懷容一臉鄭重地朝他一揖。


    又說了這許多話,月雲霄已疲累之極,擺擺手讓月懷容下去了。


    月懷容端著那隻白瓷花碗微笑著退了出去,麵帶微笑一路回到自己的容閣。路上有幾個仆人看見他臉上春風般的笑容,都不禁暗自在心裏猜測這位月二爺是不是碰上什麽喜事了。又聯想到今日是孫少爺月無缺的接風宴,不由恍然大悟,看來月二爺一定在替無缺少爺開心呢。這位月二爺果然很好心啊,其他的老爺少爺們都在嫉妒無缺少爺大出風頭,唯有他真心替無缺少爺開心,真不愧是心胸寬廣,宅心人厚啊。


    等月懷容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房門,這才勃然變臉,用力將手中瓷碗摔在地上。隻聽啪地一聲,那隻白瓷碗瞬間便成了一堆碎渣。


    房裏原本有兩名侍女在給他整理床鋪,見狀不由嚇得花容失色,趕緊垂下腦袋規規矩矩地立在一旁,若是地上有個地洞的話,恐怕她們早就鑽進去了。


    月二爺從來都是一副如沐春風雲淡風輕的溫和模樣,印象裏還從未發過這麽大的火,沒想到發起火來,臉色竟然是那樣的恐怖,比月老爺子還恐怖,她們隻看了一眼,便忍不住開始發起抖來,卻又不敢隨便走出去,隻能緊緊低著頭,盼著月二爺看不見她們。


    月懷容摔了瓷碗,這才發現房裏有人,不由惱恨自己的失態,在心裏低咒一聲,沉著臉問道:“誰讓你們進我房間的?我不是說過,不許任何人隨意進我房間嗎?”


    語聲嚴厲,嚇得兩個侍女立刻跪在了地上。其中一名膽大些的侍女不敢抬頭,怯怯說道:“奴婢,奴婢是不敢隨便進來的,是,是香雲夫人說二爺今日定然飲了不少酒,怕二爺照顧不好自己,這才命奴婢二人前來替二爺整理床鋪。”


    “多事!”月懷容聞言心中更加不忿,大聲對外叫道,“武俊,滾進來!”


    話音才落,一名勁裝男子推門走了進來,語聲冷漠地道:“二爺有何吩咐?”


    月懷容冷冷掃了那倆個渾身發抖的侍婢一眼:“將她們帶下去。”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記得處理幹淨點,不要給我惹麻煩。”


    “是。”那勁裝男子答應一聲,抬步朝那兩名婢女走去。


    兩名婢女一聽,頓時嚇得臉色雪白,剛要喊二爺饒命,那勁裝男子手一抬,兩枚細如牛毛的毒針已沒入兩女咽喉。


    兩女連叫都沒來得及叫一聲,便被那見血封喉的毒藥奪去了性命。


    月懷容陰沉著臉看著武俊將那兩名婢女挺出去,這才一拳頭砸在桌麵上,恨聲道:“該死的老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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