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什麽情況?”


    在進門的左側有一張小床,壯漢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大嗓門念了起來。


    與此同時,他捏了一下女孩的人中,又摸她的手脈,還好,比想象中好一點兒。


    這孩子,一看就是營養不良,身體虛脫到影響了神智,就算疼,也喊不出來。


    “這孩子要輸液,打營養針,多喝水。等會兒中午的時候我……”


    他沉聲道,低頭就找桌上的紙筆,寫下這些東西。


    但是他愣了一下,想著黃天一是不是故意離開,手上的速度也慢了一些。


    “等等!誰讓你診的,問過我了嗎?”


    黃天一出現在門口,臉上滿是不悅。剛才他一直坐在走廊盡頭的廁所馬桶上,聽到壯漢的喊叫,心裏一咯噔,就穿上褲子跑了過來。


    見他來了,段晨反而心裏一喜,把寫上字的便簽撕了下來。不做聲,站在一旁。


    “沒大沒小,不懂規矩!”


    他走了進來,看著床上的女孩,眉眼也不由皺了起來。雖然心中對段晨有意見,但行醫將近二十年,所謂醫者父母心,他還是第一時間去了解女孩的身體狀況。


    摸著女孩的手脈,他問道:“你們這些當父母的,都不給孩子吃飯嗎?”


    “不是不給啊,是她根本不吃!”壯漢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開口便是大喊,不時還用腳跺地,手胡亂拍打。好似隻有這樣才能讓人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從壯漢後續說出的話中,作為醫生的兩人,心中都不由驚訝起來。


    這小姑娘,竟然是自己把自己餓成這樣的!也就是厭食症。可是,這年紀,也太小了,難道這歲數也追星?


    “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營養極度不良,脈象虛弱,且神誌不清……我就算開了藥,她未必會喝。”


    “怎麽不喝,我灌都要把藥灌進去!”壯漢惡狠狠道,顯然為了女兒的飲食問題,費了極大的心力。


    段晨點了點頭,認同他的話,隻是覺得不可思議,一個小女孩,為了減肥,硬生生把自己餓成皮包骨,甚至時刻手上拿著一把刀,誰逼她吃東西,她就砍誰。


    壯漢本名:朱大勇,是個屠夫,妻子在五年前跟人跑了,留下兩歲的女娃。


    他除了白天上午到菜場賣肉外,其他時間都泡在健身房裏,按他自己的說法,有三年多了,都快成了半個健身教練。


    “這是寄托悲傷的一種方式。”他含著淚說。


    “可是你也不能不管女兒啊!”黃天一都快跳了起來,拍著桌子大吼。


    “我爸媽管啊,可是她最近一年都特別不聽話,不吃飯,一天隻吃一小個蘋果,拳頭大的那種。”朱大勇頓了頓,看著女兒歎了一口氣,道:“我還不是,為了給她找個媽呀。健身房裏那麽多美女,總會有個漂亮的,一走眼,看上我的!”


    不說黃天一,段晨都恨不得一拳頭把這貨錘死。


    沒多久,女孩就被送到了病房,掛上了點滴,手腳都被布條綁著,固定在床欄杆上,免得她清醒後又發狂。


    以前一次重感冒,朱大勇拖著她去打點滴,硬是把他折騰地心力交瘁才打上點滴,最後趁他不注意,女兒朱圓圓直接把針頭一扯,手背上被撕破一大片皮肉。


    黃天一開的藥方段晨看過了,很溫和,很養人,適合現在朱圓圓的身體情況的。


    不過推想了一下,如果他來開這個藥方,藥力就會猛很多,她的身體反應會很劇烈,甚至嘔吐、精神不振,但是好的快。在他看來,隻有身子骨穩固了,再折騰才不會傷到元氣。


    最後,他還是沒有多嘴,就當自己是個學徒。


    回想監獄裏的生活,雖然快意恩仇,一語不合就可以衝上去,互相打個皮開肉綻,但是那都是沒了希望,甚至絕望的情況下才解放的人性。


    沒人喜歡動蕩不安,也沒人喜歡一直被人威脅著性命,支撐著段晨熬過地獄般的三年的,是家人,是他應該為家人盡到的責任。人隨時都可以突然掛掉,但是總有不舍、不甘和憤怒。他心中最多的是不舍,其次是不甘。


    若是憤怒占了上風,他也不會在牢裏就算計著錢力父子,隻管出了監獄,一把刀,就能發泄出所有憤怒。但是不能,他還有家人。


    於此,黃天一雖然一見麵就出言不遜,他還是忍了,就像所有正常人剛進職場一樣,麵對各種嘲諷、嘲笑、使陰招等伎倆,忍了。


    閑來無事,段晨看了一下時間,點滴快打完了,他出門去了朱圓圓所在的病房。


    朱大勇正坐在床頭,手裏拿著手機,笑嗬嗬地點著屏幕,一點女兒危在旦夕的模樣都沒有。


    他走了過去,拍了一下朱大勇的肩膀,問道:“我一直奇怪,為什麽她都這樣了,明顯的營養不良,你卻帶她來中醫門診室?”


    朱大勇抬頭看著他,搖搖頭,也奇怪道:“我也不知道,是圓圓讓我來這邊的,否則醒了就捅死自己。”


    聲音不大,但很古怪。


    他看著床上依然歪著脖子的朱圓圓,眯起了眼睛。


    這件事,肯定不簡單。


    下午,又掛上一批點滴藥瓶的朱圓圓床邊,朱大勇已經離開了,段晨吃過醫院的工作餐之後就一直守在這裏。


    許久,時鍾顯示時間為兩點十分,朱圓圓睜開了眼,眼球轉動了幾下,當她看到段晨時,眼中明顯露出一絲失落。


    “怎麽,好些了嗎?”段晨輕聲道,手搭在她的左手脈上。


    她想要抽開,但手臂被綁在床欄杆上,掙紮了幾下,實在沒力氣繼續掙紮,就停下了。


    “那個老爺爺呢?”聲音低地幾乎聽不到,但段晨聽到了,知道她是在說黃天一。


    “有什麽事你跟我說也是一樣的。”


    她撇開頭,看向窗外。


    段晨沒再說話,等了一會兒,朱大勇來了,他就走了。


    心裏還是有一團疑雲,揮之不去。


    來到段天宏住著的病房,江老頭正靠在床頭,劉婆婆給他喂著藥。


    昨天晚上,買完衣服,他來醫院看過父母一趟,也把江老頭接下來這段時間調養身體的藥方寫給了劉婆婆。現在喂的,應該是第三副,和他預想的一樣,江老頭開始精神了。


    “小段,你來啦!”劉婆婆回頭喊了一聲,笑著。


    他也笑著點點頭,問了一下基本情況,又把了一下手脈,囑咐了幾句忌諱,才來到父親段天宏的床位前。


    陳華蓮不在,妹妹段欣也不在。


    “來啦。”


    “嗯。”


    “坐會兒吧,你昨天給我針灸,今天又吃了兩副藥,感覺好多了。”


    段晨坐在床邊,點點頭。


    沉默許久,段天宏想找些什麽聊聊,但終究是沒說出來,他也沒說。


    雖然沉默,但他心裏很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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