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陽山。聖人道場。


    太上聖人坐在一塊巨大青石之上,閉目不言不語,仿佛正在悟道。下方眾多生靈安靜無比,生怕打擾聖人。


    唯有一頭麒麟例外。這頭全身墨色的麒麟在終生靈目光聚焦之中,不斷叩首相求。碩大的腦袋和地麵每一次相觸,都發出一聲悶響。


    “懇請太上聖人念在教派根源之上,出手相助我家主人!”


    哀求之聲和叩首之聲混合在一起,令眾多想要斥責墨麒麟衝撞聖人的生靈閉上了雙唇,靜靜的看著。


    良久,太上聖人睜開雙目,目光投向東方,一絲歎息從口中發出。


    “時候不到啊……”


    ……


    毫無用處。像螻蟻的掙紮一樣,毫無用處。


    當東皇鍾從天而降之時,白夜腦中閃過這個悲哀的想法。


    幻境中的萬千磨練,百年來的諸多謀劃,燧人氏的費勁心機……一點用處都沒有!


    他從小小的天仙,進階成為了太乙金仙;身旁也不是孤身一人,而是兩位手持至寶的大羅金仙;整個人族也不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俗生靈,而是修行百年的真正修士。


    可即便如此,結局也是絲毫沒有變化。他和幻境中一樣,一樣是骨骼盡斷、法力幹涸、神魂崩潰,一樣是無能為力的螻蟻。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白夜不甘心!


    “我的願望,就是將人族發展壯大,成為洪荒第一大族!”


    這是燧人氏、有巢氏、緇衣氏的願望和追求,也是千萬人族的願望和追求!看著燧人氏操勞不斷,看著千萬人族努力不斷,白夜從未懷疑過這個願望會成真!


    可是現在,一切成空!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他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嗚啊啊啊——”口中血沫噴灑,麵骨盡碎的白夜始終沒能清晰的說出一句話來。但是無論是他身旁的玄都。還是嫦娥,都奇異的知道他在說些什麽。


    我不服!人族不服!


    “嗚啊啊啊啊——”


    我絕對不服!人族絕對不服!


    血沫噴灑到了已經脫離頭頂,掉落眼前的鎮運冠上。


    “嗚啊啊啊啊——”


    “我還能再戰!人族還能再戰!”


    鎮運冠上,突然出現了血紅和金黃雙色夾雜的微弱光暈。


    白夜血紅的雙目瞪視著從天而降的東皇鍾,對天怒吼。


    “戰!”


    短短的一字,奇跡的從他早已崩裂的口中發出,伴隨著這一字噴湧而出的血液全部澆灌在地上的鎮運冠中。這個毫不起眼。和所有靈寶一樣躺在地上的鎮運冠瞬時呼嘯而起,躍至空中!通天徹底的血紅與金黃同時從它身上爆發而出。形成一道雙色混合而成的詭異光柱,鼎立洪荒天地間!


    這一瞬間,無論是身處三十三天之上的混沌,還是血海幽冥之下的虛無;無論是壽命將至的老人,還是剛剛誕生的嬰兒;無論是毫無力量的稚童,還是早已修行的壯年;無論是血脈繁雜的巫人,還是始終純淨的族人……隻要是人族。但凡是人族,都不約而同的轉首向東,看向那道通天徹地的光柱!


    一點聲音跨破萬千障礙,在他們突然悸動的心中響起。


    “人族誕生至今,已有一百六十年。蒙女媧娘娘庇護百年,蒙燧人首領教導百年,人族終有如今勝景。”


    “但劫難一至,燧人首領隕,女媧娘娘遠在三十三天外。人族,無人可領。”


    “人族遭逢大難!人族。即將滅亡!”


    千萬人族陡然雙目通紅,放聲大哭。他們在心中那聲音之下,切身的感受到種族的滅亡,感受到種族的哀鳴!


    這是種族的悲哀!


    “但我等不能放棄!絕不能放棄!”


    “首領雖隕,但我們尚在!”


    “我們是人族血脈!我們是人族!人族的劫難,我們一齊承擔!”


    “我們能戰鬥!我們會戰鬥!人族是我們自己!是我們的將來!縱然必死無疑,縱然萬死無生,我們也不會放棄戰鬥!”


    從冰冷石床上彈起的老婦。從暖衣之中伸出雙手揮舞的嬰孩,向天空揮舞石矛的男人,在河邊挺直脊梁的婦女。


    他們不約而同的向著那道光柱發出怒吼:“戰——!”


    “血戰!”


    通天徹地光柱輕輕一頓。血紅色的光芒從鎮運冠噴湧而出,迅速將所有的金黃色光芒全部吞噬。變作一撐天支地的血紅巨柱!無量煞氣彌漫天地,無量血氣激蕩洪荒,將整個天穹所有雜物都清掃一空!


    無論是金光雲氣,還是強大神念,都身不由己、毫無反抗之力的被掃到千萬裏之外!


    “嘶——!氣運神器對撞!”


    藏匿於名山大川之中的諸多大神本體猛然睜開雙眼,驚駭萬分。


    但凡種族,皆有氣運。若是族中至尊有意,便可用至寶鎮壓種族氣運。此種至寶,便是氣運神器。東皇太一的東皇鍾,便是鎮壓妖族天庭的氣運神器,洪荒皆知。


    但是沒人想到,誕生不到兩百年的人族,竟然也有了自己的氣運神器!而且看現在的情況,竟然成為了氣運神器的對撞!


    氣運神器非同尋常,乃是一族氣運的憑依!它們之間的戰鬥,就是兩族氣運的戰鬥!相比之下,操縱氣運神器的人,還有氣運神器本身的質地,都不是那麽重要——但是這並不意味氣運神器的戰鬥就不危險!恰恰相反,氣運神器指尖的戰鬥,更加危險!若是落敗,便是一方種族徹底滅亡的結果!


    陡然發生的變故令太一同樣驚詫無比,但是麵對那撞來的血紅巨柱,他豈會有絲毫遲疑?金色雙目在地麵上大聲咆哮的白夜身上一頓,他冷冷一笑,昂首向天。


    “哼!和我威壓洪荒千年的妖族天庭拚氣運?”


    東皇鍾不動自鳴,金色雲氣從中氤氳而生。噴湧而出,形成一道金色光柱徑自投往三十三天。太一身上三足金烏虛影猛然飛出,緊隨其後,將三十三天外的罡風雷火盡數掃清,顯露出威臨洪荒,鎮壓妖族的綿延宮殿群落——天庭!


    與此同時,洪荒各地。但凡妖族天庭所屬部族、所轄妖神,盡數身不由己的一聲長鳴!


    萬妖齊鳴。金色雲氣陡然凝結成柱,柱上顯有萬妖種族朝拜之像!


    太一冷冷一笑,手掌向下一按:“撞!”


    躺在地上的白夜再度怒吼:“戰!”


    洪荒天地間,一道蘊含無量煞氣的血紅光柱,一道印有萬妖朝拜的金色光柱,同時向著對方衝撞而去!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震蕩出現了。在洪荒天地間,在那三千裏盆地之上。任何的反應都沒有。所有人看到了,都是金色光柱和血紅光柱抵在一齊,開始了僵持,開始了角力!


    但是任何修為到了一定階段的大神通者都在這時心驚肉跳,神魂震顫,不能言語!因為唯有他們才能感覺到,那蒼茫之上不知所在的天道長河,猛然開始了急速的翻湧!甚至在他們的感知中,那些冥冥之中維持洪荒天地的不知名規則,都開始了急速顫抖!


    洪荒天地。在震蕩!


    在血紅光柱和金色光柱交接的瞬間,天下所有妖族都胸口一悶,眼前發黑。而所有的人族,都不約而同的噴出一口鮮血!


    這個量劫是巫妖量劫!妖族是天地主角之一!從千萬年前就被建立、且威壓洪荒的萬千妖族,氣運該是多麽的濃厚!該有多麽的強大!


    東海之上,遭受天罰時,太一和帝俊的氣運曾經暫時顯現。他們兩人的氣運綿延不絕,每個人都有能夠和聖人相媲美的氣運!他們兩人尚且如此。那妖族呢?容納整個洪荒,千萬妖族的天庭呢?


    現在的洪荒,妖族是第一大族!是能夠壓製住聖人大教。壓製住所有種族的無上天庭!


    縱然妖族麵臨困難,縱然妖族形勢危急。也沒人能夠否認這一點!


    這是至理!


    “哈哈哈!”東皇太一哈哈大笑,再度揮手,東皇鍾一聲鍾響,金色光柱猛然大亮!將與他相對的血紅光柱向下壓去!


    形勢危急!


    諸多大神早已失去了言語。他們什麽也說不出來,隻能看著兩件氣運神器互相對抗,看著雙方氣運做生死之搏。看著和以往一樣,妖族再次獲得勝利:最終的結果,早已注定了……


    “啊啊啊啊!”


    泣血咆哮陡然在天地間響起,諸多大神驚詫垂首,卻發現地麵上那應該動彈不得的三人竟然互相攙扶著並肩站起,向天咆哮。


    似乎在呼喚奇跡。


    於是,奇跡便發生了。


    一道墨色的氣運從混沌之中飛出,衝破三十三天外的天地胎膜;一道金黃色氣運從三十三天外一處宏偉宮殿中飛出;一道紅黑色的氣運從不周山下飛出。


    這三道氣運來處不同,但終點一致:他們毫不遲疑的都匯入到了鎮運冠的血紅色光柱之中!


    眾大神驚呼出聲:“這怎麽可能?人族氣運已經全部匯集,這氣運是從哪裏來的?”


    沒有人回答他們。或者說,回答他們的,是地麵上三個相護扶持的三人共同喊出的一句話。


    “戰——!”


    ……


    混沌,遠離洪荒天地,不知多遠之外,有幾個奇怪的生靈。他們身高萬丈,形態各異。有的千手千眼,有的蛇首熊身,有的鳥翼豹紋。


    此時,他們停止了已經行走億萬年的腳步,抬頭看向自己的頭頂。


    那裏,有一道墨色光柱,將他們每個人連接在一起,穿越萬千混沌,投向遠方。


    過得片刻,有一個生靈突然開口:“走吧。”


    眾多生靈默默點頭,繼續前行。


    ……


    三十三天,媧皇宮。羲和常曦目瞪口呆的看著一道金黃色光柱,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語:“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女媧坐與當中,眼光複雜。


    ……


    不周山下,祖巫殿。十二祖巫臉色紫青,一言不發。就連剛才還要帶上巫人,要去宰了那些雜毛畜生的祝融,也閉口不言,看著大殿當中的盤古像。


    那裏,一道紅黑色的氣運綿延而出,迅速飛出祖巫殿,投向遠方。


    祖巫殿中,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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